“……喂?俞总,你在听吗?”
“俞总?……是不是信号不好?”
何明轩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虽然没有开免提,但是在车内安静而封闭的空间里,也显得异常的清晰,“抱歉俞总,我这边听不到你说话,我挂了重新给你……”
“我听得到。”俞寒川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出乎意料,没有一丝感情的起伏。当回应这一句之后,他的感官渐渐恢复,汽车引擎声,周围行人说说笑笑的声音,穿透车窗玻璃进入到他耳中。仿佛春回大地,冰河解冻,世界从寂静诡秘的状态里解封,重新变得鲜活生动。
“……俞总你声音有点小,我听不太清楚。”电话那一头,何明轩似乎有些意外。
俞寒川伸手从座椅缝隙里把手里拿出来,“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这件事。”
他说完之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前面有车从酒店正门前的空地转过来,车灯穿透前面的挡风玻璃照进车里,强光刺激之下,俞寒川下意识闭了闭眼。光透过眼皮,反馈在脑海之中,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虚无,光与暗混杂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什么。
一抹纤细娇柔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现在脑海深处。
俞寒川身体猛地一僵,奚盼之前说的话在他耳畔回响――
“……不止是不想看到你,而是看到你就让我觉得恶心反胃!”
“你才知道吗?……”
他当时是真的怒火中烧,气到失去了理智,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办法思考,说的话做的事,八分都是受本能的驱使。他事先设定好了立场――余琛就是余宵,在这样的前提下,奚盼的种种行为都显得尤为可疑,并且她也没有试图解释,而是直接就承认了。
假如事情真的是这样,那他生气是理所当然,一点也没问题。
可事情并非如此,何明轩说余宵早在很多年前就因为车祸抢救无效死亡了,他一开始那个‘余琛就是余宵’的猜测根本就是错的!这就意味着,他对奚盼的怀疑不仅是冤枉她了,甚至更过分的利用一个已故之人给她扣了莫须有罪名!
奚盼那种受不得一点委屈的性格,碰到这种情况,会过度反应,连解释都不屑,直接骂他恶心,是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俞寒川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理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很快他意识到有不对的点――
首先是奚盼在他说出那些错话之前的反应。俞寒川知道因为前天在宠物医院里发生的事,还有昨晚忘带手机没接到她的电话,奚盼还在生他的气,但不至于气到连见他都不愿意,还当着外人的面叫他滚的程度。可她偏偏这么做了,那种不悦的表情跟语气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另一个疑点是奚盼毫不犹豫的提出分手。俞寒川跟奚盼交往了快一年的时间,他其实能感觉她对他的感情没有那么深,但并不非是完全没有,那些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日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奚盼她只是喜欢作,但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她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生他的气,作了无数次,却从来没有提出分手两个字。
这两个疑点,单看其中一个都能感觉到问题,两个加在一起,前后呼应,问题更加的明显。
俞寒川记得中午时候他给奚盼打过一个电话,那时候他因为心有芥蒂,觉得她的语气特别敷衍不耐烦,但现在回想,其实无论语气还是说的话,都是她一贯的性格。
也就是说,在中午到傍晚这一段时间里,很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并且是对他来说非常不利的事,以至于奚盼对他的态度骤然变得如此之差。
……是什么事呢?
俞寒川眉头紧皱,仔细思考所有的可能。
这样的行为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其实是有点大海捞针的,但奚盼这个人太特殊了,俞寒川对她很了解,能让她毫不犹豫提出分手,必然是有什么踩到她的底线了。
她的底线……俞寒川想着这个词,缩小了范围,继续开始排查。他回顾一遍最近的事,他的确做了一些会让奚盼生气的事,但也只到生气这种程度……不!不对!
俞寒川想到了一件事,只觉得头皮发麻,瞳孔瞬间放大,眼神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
“俞寒川,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人……”那天从宠物医院离开,回到奚盼家之后,她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件事是俞寒川唯一能想到的,会触碰奚盼底线的事。
但是……奚盼不应该会知道,也没有途径知道这件事!俞寒川自己从来没有提过哪怕一句,一开始交往时看她的眼神也很隐晦,而苏语晴远在国外,这些年几乎没怎么回来过。至于其他的知情人,都是俞寒川朋友圈子里的人,他们跟奚盼几乎没有接触,并且奚盼跟苏语晴的相似点,并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那种,必须是某个特殊的角度或者某种特殊的场合……
思及此,俞寒川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名字――蒋方宇!
那天他第一次带奚盼接触他的圈子,在场那么多人,只有蒋方宇发现了问题,当时在席间差点就说漏嘴了,并且事情还没完,后来他在酒店偶尔奚盼,跟她说了一些话。事后俞寒川问起的时候,蒋方宇只说他当时脑子一糊涂就说了一些不好的话,但绝对没有乱说,特别是跟苏语晴有关的事,他提都没提。
俞寒川那时候信了蒋方宇的话,可后来又出了一点意外,他的手机落在了咖啡厅里,被蒋方宇捡到了。后来俞寒川拿回手机的时候,问蒋方宇当时为什么不接电话,后者是这么说的,“我之前跟她……嫂子闹得有些不愉快,她的脾气川哥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敢接电话,怕惹她更生气。”
俞寒川也信了。
可是现在看来,问题很大可能就出现在这里!
俞寒川眼角眉梢皆染上了冷意,他拿起手机,翻出蒋方宇的电话拨了过去。那双墨黑的眼眸里压抑的怒气,仿佛一座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活火山,在光线暗沉的车厢里显得有几分渗人。
……
另一边,奚盼跟余琛已经到了距离酒店最近的医院。
车开到医院正门附近的时候,奚盼让司机停下。
“奚盼,怎么了?”余琛问道。
“我……”奚盼语气难得有些迟疑,并且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眸,没有看余琛,“我让司机陪你进去,可以吗?我稍微有一点不舒服。”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奚盼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借口找得太烂了,她即将要去的地方是医院,而不舒服更应该进去。思及此,她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大脑迅速思考,试图给自己找一个新借口。
过了两秒,只听余琛说,“我的情况不严重,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倒是你一个女孩子,现在已经有些晚了,我不太放心,让司机陪着你吧。”
余琛的声音轻柔舒缓,一点也不会让人反感。一边说着话,他已经伸了手推开车门,直接下车去了,而后站在外边,一手扶着车门,身体微微俯低,对车里的奚盼说,“我先进去了,不过这个时间点打车可能比较困难,所以需要麻烦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明明是奚盼说要陪他来医院,事情也是因她而起他才会受伤,可到了医院还没进大门,她就打起了退堂鼓……在这种前提,余琛不仅没有戳穿她劣质的借口,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可见是真的温柔体贴修养好。
反而衬得奚盼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是真的不喜欢医院,或者说十分抵触更为准确。入眼一片惨白的装修,到处充斥着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那些伴随着呻/吟哭喊,漂浮在空气中的看不见的负面情绪……这些种种,都会勾起那些被她强行切割出去的人生里不好的回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余琛笑了笑,轻轻关上车门,迈着一双长腿独自走进医院大门。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表情变得懊恼和自责――他早该想到的!在酒店门口时,他明明察觉到了奚盼说陪他来医院那句话时不太明显的停顿,那时候却没有细想。
六年前余宵出事之后,后来余琛去查了跟奚盼相关的事,她的亲人跟余宵在同一天遭遇了同一场大型车祸,当时他们并没有当场死亡,而是被送到了医院去抢救。
余琛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奚盼接到通知,心急如焚匆匆赶去医院,一个人在手术室外孤独而痛苦的等待。在漫长的时间过后,手术室的灯忽然熄灭,接着门从里面打开了,穿着手术服的医生摘下口罩,对她说了一句‘节哀顺变’……那个时候,奚盼是何等的痛苦与绝望。
并且在更早以前,在给余宵当爱情顾问的那段时间里,余琛就察觉到了奚盼对医院比较抵触这一点。
有一次她不小心了感冒了,整个人昏昏沉沉,最后严重到直接昏迷,把余宵给被吓惨了,惊慌失措抱着她去了学校的医务室。校医检查过后,给她挂了水,余宵就守在病床旁边。过了一段时间,奚盼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到清晰,也就几秒的时间,当她看清楚自己身处的地方后,脸色顿时就变得很难看,二话不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一番动作扯到了手上扎着的吊针……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奚盼稍稍妥协了一毫米――她同意继续挂水,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待在医务室,甚至不愿意靠近,要离得远远的。最后是余宵举着挂水的杆子,陪她在医务室附近的小花园里坐了快两个小时。
余宵那天回家之后,跟余琛说了学校里发生的事,语气还有些后怕,“盼盼她今天快把我吓死了,先是忽然晕倒,在医务室里挣扎的时候血回流了,看得我好心疼……”
余琛垂着眼眸听完,沉默了几秒后说,“她宁愿忍着疼也不吃止痛药,这种心理状态是很不健康的,从今天医务室里的表现来看,她对医院之类的地方很抵触,可能以前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