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跟着那两个兵官上聚宾楼二楼最后一间包房,蒋综正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喝茶,对进来的人视而不见。他穿着常服,戴圆顶官帽,鬓角露出些许灰色发丝,看起来比之前在外守备厅见到时更阴沉几分。
沈钰以往不关注官场上的事,对蒋综的一些事迹略有耳闻,只知道是先帝跟前的得宠的,当今皇上体恤旧臣,派他来守南京皇宫。还有最近因文化宫工程的事情常出入工部,偶尔听到一些八卦,大概知道他与长兴侯之间的恩怨。据说蒋综被长兴侯阴了一道后,被召回北京遭了一顿训斥,是金吾将军郑翼替他求了情,这才保住南京内守备的位置。
他之前联合南京各部守备官员赶走了两任郑家的外守备,应该与郑家有隙才对,郑翼为他求情,是郑家大度,还是想联手对付长兴侯?所以他现在背后的势力是郑家?
沈钰心念电转,快速分析眼前的形势,沈家与蒋家素来无恩怨,唯一有交集的地方便是沈家为南北两京宫中提供药材,这都是官方的事,没必要在外面单独见面。唯一有可能需要单独找他的是关于文化宫工程的事,沈钰是这个工程的草图设计者,而这个工程是长兴侯从蒋综手上抢来的,蒋综现在是想插手工程?
蒋综见他一介商户之子,气质矜华,隐隐有种不可亵渎之势,心里便有了另外的主意,放下茶盅虚手一指,沙着嗓子道:“沈公子请坐。”
沈钰忍着疑问坐到他右手边的椅子上,不卑不吭的道:“多谢蒋公公。”
“咱家常听说沈家公子是南京士子翘楚,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如明珠在侧。”
沈钰先是微微皱眉,而后方明白过来,不急着仓促回应,飞速思考蒋综此话的用意。
“公公谬赞,沈钰年少轻狂,徒有虚名。”
蒋综眯起眼,目光在他身上流转,片刻后呵呵笑道:“光你设计的文化宫草图,便当得起……”
沈钰恰到好处地打断道:“少年宫的构思,来自于城隍庙庙会,杂糅一些民间热闹集会,小人不过爱玩,将所见整理成草图,不敢说是自己的设计。”
那一瞬间,沈钰敏锐地捕捉到了蒋综稍纵即逝的思维痕迹,从开始的冷落观察,到后面赞赏抬举,莫非想让他办什么事?
他能办什么事?沈家的生意该找母亲或者沈管事,治病救人调药方子方面应该找唐家人。
难道他想插手文化宫的工程?
沈钰会心一笑,补充道:“主体建筑草图,却是工部营膳司主导完成的,小人不过提供些无用的意见。”
蒋综笑了起来,道:“沈公子谦虚了,递呈皇上的折子上可写着你是主要设计者,难道长兴侯在欺君不成?”
沈钰微笑道:“侯爷抬举,文化宫工程的设计,参与者甚多,小人不敢说功劳最大。”
蒋综缓缓点头,“谦虚不贪功,年轻人少有这般好品质。”
“多谢公公夸奖,沈钰不担当。”嘴里说着没营养的话,心里却越来越奇怪,他本就不善与人打官腔,推几次便腻味了,心里不耐烦,但沈家的基业在南京,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得罪蒋太监。
“沈公子明年可会参加秋闱?”蒋太监悠悠的问。
“是要参加的。”
蒋太监眯着眼睛呵呵笑:“科举之路虽是士子正途,但对于有才能之士,却太过曲折漫长。”
沈钰微微皱眉,疑惑的望着他。
蒋综道:“除科举之外,还有举荐一途,只要朝中有重臣担保引荐,沈公子便可直上青云。”
沈钰一本正经的摇摇头:“小人自知无那等本事,还是一步一个脚印走比较好。”
“沈夫人这些年极力与朝中权贵之家结交,不就是在为沈公子的前程铺路?不妨回去与你母亲商量再回答。”
沈钰起身恭敬的施礼,回绝道:“家母只管生意的事,对于读书方面向来不插手,沈钰自己能做主。”
“且慢走,咱家还有一事要提醒沈公子。”蒋太监叫住他。
沈钰便站着听他说。
“长兴侯这个人呐,是有本事,能上战场,能哄皇上开心,但少年得志,太过得意忘形,他一生太过顺遂,恐怕会在哪跌跟头哟。”
“小人与长兴侯并不熟,不方便去提醒侯爷。”沈钰淡淡的道。
蒋综冷笑一声:“他若是跌了跟头,跟着他吃饭的还不把饭碗摔破?”
沈钰面无表情:“跟着他吃饭的人,沈钰也并不认识。”
蒋综看他油盐不进,瞬间失了耐心,脸色一沉:“沈公子,沈家在南京做生意这么多年,该知道南京的地界上,不是瞧着哪棵树枝繁叶茂,就能做依靠的,风雨来了,得找一棵根扎得深,干长得粗的依着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