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是楼岚还不动,那肯定是不能再给他平白无故多算个工天了。
楼岚也看出来了牛哥憋着的火气,却没太在意,只是伸着食指挠了挠脸,主动走过去跟牛哥说话:“牛哥,你看我这出来也有一年了,大工的活儿学不会,小工的活儿又干不动,根本就不是干这行的料。”
牛哥心说:你小子还知道自己是干啥啥不行啊?
同时也琢磨着他是想要干啥。
难道是想回去了?
其实回去也还行,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家,在家里镇着,哪怕平时偷偷懒,家里婆娘闺女也能少受点欺负。
却听楼岚说:“所以我就琢磨着,要不要干点别的,比如说做点小买卖。”
牛哥没说话,面上却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
哪怕他是第一个走出来的,现在也成了个包工头,不大不小,在老家也能被称一句老板。
可思想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认为楼岚这没根没基的,这想法纯粹就是瞎折腾。
万一亏本了咋办?他有那个承担风险的能力吗?
还不如就在工地上干活,多干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钱,除了一身力气,啥也不用付出,再稳妥不过了。
别说这会儿,就算是过个十多二十年,这一代人绝大部分还是会保留着类似的思想观念。
这是特殊的时代给他们烙下的深刻印记。
不过牛哥也不好说得太直白,只是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语重心长地劝楼岚:“楼老弟,你也别想太多,想做买卖是吧?这想法挺好的,可是吧你看,你现在也没个成本,又没有人脉,别看咱们平时在工地上没什么,可走出去,城里人谁不给咱们白眼啊?想要在这里落跟,难!”
楼岚笑了笑,像是没听懂:“嗨牛哥,我就在工地上卖点东西,要啥人脉啊。再说了,要人脉,哥你不是在这儿嘛!”
见楼岚铁了心要瞎折腾,又听他说是在工地上做买卖,牛哥也懒得再劝了,只说自己手头没钱,没办法再给他预支工钱了。
楼岚没像往常那样歪缠,只是请了假就出去了。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楼岚才回来,头上还戴着个草帽,背后背了个白色泡沫箱,箱子上还搭了条厚厚的大毛巾。
“吃冰棍咯,有没有人要来一根?五分钱一根,八分钱两根咯!”
工地上不仅仅有牛哥带的这帮子人,另外还有十来个小包工头带领的施工队。
大家每天早中晚都要在大老板开设的食堂里吃饭,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
顶着大太阳干了一上午,食堂又是露天的,一个个热得简直想吐舌头,打了饭菜的工人都端着饭散在周围的荫凉处。
至于回工棚吃饭?
嗨,哪个工棚不是又热又臭,端着饭进去吃,就算是平时不注意卫生的大老爷们儿,那也遭不住熏啊!
楼岚这么忽然跑来一喊,壮劳力们忍不住就伸长了脖子。
有人手头宽裕的,立马就上前买了根冰棍。
一口冰棍一口饭,别管吃完了肚子会不会闹腾,反正现在是爽透了。
旁人见了少不得动了心,三三两两结伴凑了过去。
楼岚拿的五十根冰棍十根雪糕,都没出十分钟,一会儿功夫就给清空了,还有不少没买到的在旁边抱怨他怎么拿这么点儿回来卖。
“哟,还有这么多兄弟想吃啊?哎,那我待会儿就顶着太阳再跑一趟吧,本来还想着留两根自己吃,吃完睡个午觉也好出门去走街串巷的。”
卖个东西,明明是赚人家兜里的钱,却说得好像自己多讲义气。
弯弯绕绕没那么多的工人们顿时高兴了,觉得这小子还挺够意思的,一个个都表示自己待会儿一定要买根解热。
他们顶着太阳爬上爬下忙来忙去的,就连打小工的一天也能挣个十多块钱的工钱。
相比之下,几分钱的小玩意儿,吃起来也没那么舍不得钱了,甚至还有人开始觉得一毛钱的雪糕也不算贵。
――完全忽略了自己没拿到工钱,抽包六毛钱的烟都困难的现状。
楼岚也没在食堂吃饭,清空了泡沫箱子当真又去跑了一趟,这次出得有点多,等工地上转了一圈,又去各处工棚转。
工棚附近还有单独的棚子,那些都是带了家眷的各家包工头住的地方。
这些“老板娘”就大方多了,带着孩子的拿着碗出来买了好几根,没带孩子的年轻女人更是知道对自己好,拿钱买了雪糕就坐在屋子里,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吃雪糕解暑,看着别提多悠闲惬意了。
等到回工棚的时候,箱子里还剩下十多根冰棍。楼岚也不小气,直接给工棚里睡午觉的老乡分来吃了,还特意给牛哥那边送了几根。
牛哥见他折腾得挺起劲的,知道冰棍这玩意儿不值钱,就算亏本也亏得不大,也就不再管楼岚了。
在其他人看来,楼岚这一天瞎折腾的,也挣不了几个钱,根本没人放在心上。
楼岚就这么每天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就慢悠悠背着泡沫箱子出去一趟,带回冰棍雪糕,之后渐渐的,商品种类开始丰富起来,有了男人们喜欢的啤酒以及女人小孩儿喜欢的洋汽水。
既然有了酒,当然少不了下酒的东西。
楼岚就增加了花生米、瓜子、鸡爪、卤鸡蛋、卤肉
东西多了,楼岚就背不动了,干脆就在工棚旁边起了个简陋到只有顶没有墙的棚子,里面钉上铁钉,拉上绳子,商品就被铁夹子夹在绳子上。
楼岚本人除了去进货,大热天的就坐在棚子里摇着扇子吃着雪糕,等着工人们下工时一窝蜂挤过来给他送钱。
转眼一个月过去,趁着其他人上工,楼岚自己偷偷躲在工棚里数钱。
零钱都在他每天出门进货的时候找人兑成大额了,所以堆在他包里的钱不算多,却有好几张绿大头。
另外的,就是十块几块几毛几分不等,杂乱地一窝堆着。
细算下来,一个月前的十几块钱,变成了现在的四百多。
楼岚揉了揉鼻子,心里算着时间。
已经出来一年半了,去年春节的时候没回去,就让老乡带了五十块钱,说是要留下来找个帮人守工地的活儿继续挣钱。
现在七月份,再有一个来月,就该是农忙的时候了。
楼岚把钱贴身揣好,叼着烟出去继续守着破烂小卖部,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最近就不去进货了。
果然,又过了几天,牛哥满脸为难地来找上他,说是大老板那边不让他继续在工地里卖东西了。
至于原因?这并不重要,反正就是瞎找一个糊弄都糊弄得很不走心。
牛哥也挺没脸的,可大老板暗示了好几回,这次都明说了,他也硬撑不下去。
更何况对方还拿发工资的事来压他,牛哥手底下还有二十来号人等着拿钱养家糊口,他也不能为了楼岚一个人,就把大老板给得罪了。
楼岚叹了口气,“坚强”地笑着表示理解:“没事,反正我最近也琢磨着想回老家一趟,去年过年都没回去,也不知道家里婆娘娃娃怎么样了。”
要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牛哥还能信两分。
可楼岚是什么人啊?谁不知道这人是最不可能想家的,就连现在他手里可能挣了点钱,多半也很快就会自己一个人花个精光。
可这事儿吧,牛哥就挺内疚的,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拍了拍楼岚肩膀,让他别多想:“把东西收拾收拾,回来跟着我继续干活。”
顿了顿,又说:“这样吧,你回来跟着老郭上楼,学个半年,明年就给你升大工。”
大工三十来块钱一天,比小工多一半。
牛哥也是想补偿一下楼岚。
楼岚却没应承,只是表示感动,然而拒绝。
谈话当天晚上,楼岚就降价打包大甩卖,很快就把剩下不多的货都给甩光了。
第二天早上,照样睡到自然醒,楼岚慢条斯理洗脸刷牙后,把为数不多的行李往尼龙袋里一塞,甩着胳膊叼着烟就离开了日复一日依旧嘈杂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