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战虎上前,如炬如刀的目光在一月身上停留片刻,确认眼前人并没有威胁之后缓步上前来,“原是桐儿,阿放许久未归,我实在是不放心,左右夜里无事,便出来看看。”
步桐仰头看着头顶乌压压的天,突然说起其他,
“怕是要下雪了,还有三日便是下元节,这第一场雪若是落下,姑娘小姐们去放河灯一定很好看,”
转头看着列战虎,“列将军,时间只会掩盖一些东西,而不会带着它一并消融,经此一事,你还没有想要改变什么吗?”
列战虎看着在一月肩上摇摇晃晃的云放,突然间,意气风发的将军徒增了悲伤的模样,“阿放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又何尝不愿享天伦之乐,只是那年的京都围困,溪儿眼睁睁地在我面前丧了命,那可是我从小拉扯大的小妹啊,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北凉人要用西北十二城换阿放回京都,我亦不能答应,没人知道,我有多想让他回到身边,可是边境十二城,是多少将士的尸骨堆砌来的,那是京都城的脊梁,我不能、我不能换……”
云放因为在一月的肩上硌了太久,终于忍不住转醒,步桐微微回头,
“一月,放下云统领罢,他这便到家了。”
荒无一人的城脚,空荡荡的大街,沉重墨黑的天,步桐悠悠叹了口气,
“这环境渲染的,不整点悲戚戚的还真对不起老天爷良苦用心。”
云放站立不稳,一下给跌坐在地上,见他无大碍,一月行了个礼便退到暗处了,列战虎看着地上的人,终于弯身去扶,
“阿放,回家了。”
“不回家,我没有家,”云放借着酒劲把列战虎一把推开,嘴里一面大口地呼吸着一面念叨,“我没有家,你们都不要我了,母亲,父亲,舅舅,你们都不要我了。”
列战虎被刺中了心中久伤未愈的那处,眉头微皱,重重地在他跟前跪下,伸手按着云放的肩膀,声音隐隐发抖,“阿放,对不起。”
这一跪也惊到了步桐和春桃,果断齐齐地后退半步,不敢打扰这冲破前嫌的时刻。
云放被列战虎的动作给醒了一半的酒,胡乱爬镲了几下也对着列战虎跪下,突然就开始哭,哭了半晌嘴里零零碎碎开始说话,“舅舅,其实我知道,你是对的,你肩上的责任,是整个国家的子民,我一直知道,你是对的,可是你是我唯一的舅舅,母亲丢下我,你怎么也忍下我了……”
见状,步桐松了口气,拉了拉瞪大眼睛的春桃,把声音压到最低,
“春桃,我们回罢。”
春桃点头,两人像无声行走的小猫一样,提了裙子悄悄溜走,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宵禁开始,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两人选了巷子里的一条近路回府。
“看来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汤玄霖的声音突然响起,借着昏暗的灯笼,步桐这才留意到,这不就是自己遇到一群小混混的巷子嘛,怎的又走到了这里,回头看着身后缓步走来的人影,虽然看不真切,但也朝着那里傻笑,
“玄霖,你来了。今日天色不好,实在看不清路,不若我们定然不会再走这里的。”
汤玄霖走近,看不清楚面容,摇曳的烛火只能看清他胸口的银线绣纹,声线温沉,
“桐儿,我来护你回家。”
我来护你回家。
步桐心里涌出一股暖流,直达心房,上一世的自己,以为可以做下一番宏图伟业,振兴家族,可到最后谁都保护不了,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那种沮丧和懊悔,无从表达。
而如今,有人在猎猎寒风中站在自己身边,说着要“护你”。
步桐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况且如今塞在步桐16岁的身体中,并不是所向披靡无坚不摧的。
有个人护着的感觉,确实很好。
汤玄霖试探性地伸手,终于在斗篷下捏住步桐软软的小手,握在自己温暖的掌心,
“以后,我便要这般把你护在手心,任是谁都不能让你有片刻不开心。”
步桐反握住汤玄霖的大手,看着他点点头,突然意识到或许汤玄霖看不到自己的动作,遂轻声道,“好。”
“玄霖,三日后的栖凤桥边,我等你。”
“好。”
……
第二日,步桐正在迷迷糊糊地补觉,突然耳边响起景照的声音,“小姐,小姐您快起来梳妆,前堂有客到了。”
好熟悉的话。
步桐睡梦中翻了个身问着,
“可是四殿下又来了?”
景照继续来扒拉步桐,“是烈虎将军过府拜访,说是要见见府上的少爷和小姐,小姐您快些起身罢。”
春桃打来洗脸水拧了帕子,直接按在步桐脸上擦着,“小姐您就快起身罢,少爷那边已然动身过去了,您不好太迟的。”
步桐被这么一弄,可算是彻底清醒,只觉得灵魂没有完全醒来,愣怔起身,声音漂浮,
“兄长过去便是了,我一介女子,不宜见外客啊……”
想着这些日子步桐的所作所为,春桃嘴角抽了一下,还是拉她起身更衣,“小姐若是当真这般有贵家风范,那还真是极好呢。”
步桐知道春桃这是在笑话自己,无奈景照在场,还在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梳妆一番去了前堂。
堂内列战虎和步庭云分坐主位,戚夫人和步易阳坐在下首,步桐进门问礼,
“桐儿见过列将军,父亲母亲,兄长,来迟了还请见谅。”
步庭云介绍着,“列将军,这便是我家小女,平日里顽劣不堪是个被宠坏的,还请将军莫怪。”
经此一夜,列战虎突然变得意气风发,声如洪钟,朗声笑道,“无妨,步家的儿女,皆是这般出类拔萃,不落窠臼。”
步桐委身到步易阳之下落座,低声询问,
“兄长,列将军为何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