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临近,周以光认真装睡,动作熟练而逼真,一看这种事儿他就没少干。装出均匀的呼吸声,露出半截熟睡的侧脸,就跟真的一样。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鬼王抬起一只手想去扣门,犹豫了一会儿,终是把手收了回去。片刻后,脚步声远去。鬼王离开了,没有推门打扰。
这小子耍的什么把戏,鬼王自然能看破,只是不愿说破。一些小事情,能由着他,就且由着他吧,左右自己看着他,出不了大乱子。
鬼王不是无端宠爱他这小儿子,说来,周以光看似一马平川的命途,实则走得曲曲折折。
虽说如今在整个夜都,再也找不出比周以光更受鬼王疼爱的鬼,周以光实际上是个没娘的孩子。如果他的爹再不疼他,还有谁来疼他呢
周以光是鬼王一夜风流之后留下的种。
鬼王想起那一夜的风流债,不禁掩面叹息。
“唉,想当年我是真的想要明媒正娶,把她迎进夜都。艳鬼又如何?本王爱她!本王一点都不在乎!唉,老子爱你啊,可你怎就,瞧不上我呢?”
“她!瞧不上我,瞧不上我”
鬼王一张老脸苦巴巴的,眼眶都红通通的。当年一番欢好后,鬼王没想推卸责任,心肝儿都被他那娘亲迷醉了,最恨不能天长地久,最愿意负责任不过。
但是他娘,风流之后拍拍屁股走人走得潇洒,丝毫不给鬼王负责人的机会。
“你这地府,规矩多,不适合我。今夜之后,你也损耗良多,我是艳鬼,必定不能与人长久。我若同你过长久的日子,那便是在消耗你。”
“今后,你就忘了我,好好过日子吧。我也不需要鬼王负责任,我自己一个人风流快活着呢。”
鬼王想说一句他不在乎,可是他连话都没插上,周以光他娘就离开得无影无踪。
于是,自那以后,他们一别两宽,鬼王是不够欢喜的,也不知道他娘欢喜不欢喜。
周以光这一身艳骨,就是从他娘那里承袭而来。
周以光的娘亲,在当时名扬千里,是个勾人魂魄的美人儿,而且人鬼通吃,勾引凡人造孽不少,回头又跟鬼王搞在一起,不清不楚地生下周以光。
当时鬼门关尚且无人看管,地府的游魂在夜里,偷偷溜去人间,不是什么难事。后来人间不堪其扰,修仙大能在鬼门关设下禁制,出入就不再那么自由。
当然,想混去人间,也不是没有办法。
想从鬼门关逃出去,首先就得脱去自己一身鬼气,幻化成飘乎的灵修,去到人间附在命数早夭的孩子身上。越过鬼门断绝鬼气,人间一生全在消耗本灵,寿数大多有限,根本没办法兴风作浪。这样一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们被称为载灵之人。
做鬼的时候,意念强大的,越过鬼门去到人间能够觉醒自己曾经是夜游地府的一只鬼,或许能比凡人强点,却也并不长久。人间的气脉养不了他们的神魂,可这也是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去到人间的唯一途径。
想要觉醒,越过鬼门踏入人间,途中那是万里挑一的艰辛。
隐约带着点做鬼的记忆去往人间的,大抵心中都有一些放不下的牵挂,才迫不得已赌上这条路。
正常的通往人间的道路,奈何桥上一碗汤,前尘恩怨皆忘,仇缘两清,那才是身为一只鬼,通往人间的正途。可有的鬼,他连断头都不怕,就怕这桥上一碗汤,只好去鬼门硬闯,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拼那万里挑一的觉醒的机会。
万一我在人间还能记起一星半点的你呢宁愿除去这一身血肉神魂,挑起关于你的零星记忆。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至于周以光儿时那坎坷的命途,还得继续从他的娘亲说起。
像他娘亲那样一个风流胚子,每每昨夜酒醉不知心负何人,今宵酒醒不知身在何处,都是常态。美艳无双,处处留情,睡过王侯将相也睡过山林草莽,睡过九五之尊的鬼王也睡过虚妄之川朝圣而过的游魂,什么都不图,色名远播,只图那“快活”二字,今朝有酒,当醉且醉。
不少凡人为她搭上性命,她这一生实属罪孽良多,也没想过自己要得到善终。后来她只身前往虚妄之川,再也没回来。两只手抓向虚妄长空,有人觉得那就是虚妄,可有的人觉得那是圆满。
同鬼王风流过后,她怀上周以光。周以光出世,她将周以光扔在夜都边界的山泽当中,撒手不管,谁也不知道她当时心中作何感想,是否还有一丝留恋。
说来也奇怪,她同那么多人风流,左右只生过周以光这一个孩子。只有这唯一一个孩子,她也不管他的死活。也许是觉得他左右也能长大吧,鬼不比人还需要些汤汤水水一日三餐,夜游地府当中,鬼喝西北风也能果腹。
地府当中自有滋养鬼魂的气脉,周以光不吃不喝,活在寒冷的山泽当中,也长到了十岁,靠着山间露水野果,生出一身须肉之躯。
溪流倒映着周以光的模样,模样全然随了他那娘亲,美艳无双。周以光终日对着水中自己的不会说话的影子,沉思良久。
石子投入水中,溪流泛起波纹,倒影模糊了面目。
十岁是鬼魂化形的年纪,之前飘荡着倒也好说,化出人形,就免不了被觊觎。山间那么多魑魅魍魉秃鹰野兽,就等着这一口血肉打打牙祭呢。少年一身鲜嫩的皮肉,是山间所有生灵垂涎已久的美味。
山泽瘴气侵蚀他的根骨,本来就是懒于修炼的艳鬼,这下灵力更难积蓄。
但秃鹰野兽日复一日咬噬他的躯体,他只能慢慢用微薄的灵力去复原。倒不至于被咬死,在地府灵气的滋养中,只要不是遭受魂飞魄散的重创,鬼很难再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