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忆接下去的话,被彻底地扼杀在急促的敲门声中。
“谁?”阴辰魄的语气有些不耐,声音低沉。
“回王爷,是奴才陆离。”此人,正是刚上任不久的王府总管陆离。自从接替了他哥哥的职位,办事可是万分积极,生怕这肥缺被人抢了去。不过背地里那些在账册上做手脚的事可是没少做。自然,这些都是在阴辰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管束的纵容之下。
“进来!”阴辰魄剑眉微蹙,这么急着来找他,难道是王府里出了什么事情?
“王爷,天大的好事啊!奴才来报喜来了!王妃有喜了!恭喜王爷,王妃有喜了!刚刚王妃闹肚子,王爷不是说不让王妃陪您来了吗?大夫检查下来,说是王妃有喜了!”才刚进门,陆离便噼里啪啦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大堆,面上,是谄媚的笑。
“有喜了?真的?”听到这个消息,阴辰魄浑身一震,忙不迭地从椅上起身,几个大步走到陆离身边问道。面上,看不出情绪。只觉得,是一种极力隐忍的快慰。
而站立一旁的成忆,指尖,却是一个用力,划过手心,深深的一阵刺痛。她……怀孕了……是……他的孩子……
“王爷,错不了。奴才担心这民间的大夫诊断有误,还专门到几名御医的府上,连夜将他们请来诊断了。这不,御医都说有孕了。按日子推算,王妃还直说是那碧青寺的佛祖有灵,改天一定要去再拜拜呢。”
“那王妃现在身子如何?”阴辰魄下意识地问道。
“王妃现在身子不舒服,想要见见王爷,而且也急着想要将这好消息告诉王爷知晓。所以才差奴才请王爷回去。不过王妃也说了,若是王爷实在是忙着正事脱不开身那也没事,王妃服下药便先自己睡下了。”陆离传达着凌化仙的意思。现在攀上王妃这高枝,自己的好日子也便永无止境了。自然,要让王爷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王妃身上。眼角装作无知地瞥了一眼这房内的几个女子,她们……还没有留住王爷的资格!
沉默了片刻,阴辰魄却没有立即做出回答,而是转过身对着成忆说道:“本王府中有事便先回去了,人本王便先命人放了。郡主的琴音,本王改日再来讨教。”言毕,却并不马上走,而是停留了片刻,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成忆。仿佛,要从她面上瞧出什么来。
“王爷当真不听了?”良久,成忆才幽幽说出这么一句。可只有她自己知晓,说这般简单的一句,却是穷尽了她全部的力量。内心,似有千百蝼蚁在啃咬,愈发挣扎,却愈发疼痛……只觉得,整个的天地,都已倾塌……
“难道郡主愿意改变主意了?”阴辰魄也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眼中,却突地多了一抹复杂。
“不会弹奏,又何来改变主意?王爷多想了。”收敛所有的情绪,成忆努力维持着镇定,然后,面上倏忽间飞上一抹笑靥。笑靥,如花。却仿似,一抹最无情的讽刺,使人心凉。
阴辰魄的眸子瞬间暗沉了下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良久。然后一甩袖,往门外而去。
身后,陆离赶忙跟上,还不忘狠狠地瞪了一眼成忆。
能够使王爷上心的女人,不简单。
空气之中,因为他们的离去,似乎多了一抹自由与舒心的味道……可是对于成忆而言,却是那般沉重……沉重得,竟连呼吸,都是那般困难……
终于,还是走了呢……回到……她的身边去了……
怀孕了……竟然……怀孕了……
成忆的双手,从袖中伸出。
毫无意识地展开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双完美到极致的手,丝毫看不出任何残废的迹象。
不过,刚刚指尖划过掌心残留的血色痕迹,却是如此触目惊心……
脚步,下意识地往屏风后而去。
那里,一把无可挑剔的古琴被安置在桌案之上。之前的那两名女子已经调试完毕,见阴辰魄离开,也舒了一口气,不再拘束起来。
成忆走近,这才发现,之前那个一直低垂着头的女子,左脸之上,竟然有一条淡淡的疤痕。
目光再往上,终究还是吃了一惊。
她,竟然便是茗嫣。
那个,当初陪同阴辰魄前去胡韩国的女子。
那个,当初是阴辰魄女人的女子。
那个,当初转而投入玄聿怀中的女子。
那个,当初说是怀上玄聿孩子的女子。
那个……
据说后来被玄聿亲手杀死的女子。
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此……
“姐姐,不记得嫣儿了吗?”最终,当阴辰魄远离,那垂下的面庞还是高昂地抬了起来,原本的发丝被她一挑,轻盈地拢到耳后。
诧异于她的在此,也诧异于她竟然会喊她姐姐。她,早已不是熏忆了,她怎会认出她来?可此刻的成忆,却完全没有心思深思,更加没有心思与她交谈。
眼,望向那把古琴。琴身,通体晶莹,泛着一抹幽光,想必真的是上乘之作。
手,不自觉地抚触,一丝几不可闻的琴音瞬间响起,萦绕在空中。
“天啊!你不能碰琴弦的,你忘记了!”一抹激动的声音划过长空,可是,却已然不及。
檀香袅袅,有冷风,不知从何处无情窜入房内。整个的房间,流溢着一抹凉意。
血,终究还是划破指腹,流泻在琴弦之上。抚琴的手一颤,却并没有停止,反倒弹奏得愈发急切了几分。
琴音悠扬,忽而清澈透明,酣畅淋漓。清越如泉水。忽而古朴浑厚,淡泊高远,婉转幽深。浑厚似松涛。琴声中又似有一股幽怨,一股惊艳,一股尘世间至沉至痛的恨意,一股红尘中最爱最怜的痛楚。
便这般,一曲最熟悉不过的旋律,缓缓流溢而出……樱唇轻启,那首记忆之中熟悉到极处的歌词,也一并道出……
七年前的夜,满天星斗的世界。
背对背坐在石阶,比划未来的浮现。
你说若有一天,为梦消失地平线。
传说情人的眼泪,滑落在地面。
当它化为紫罗兰,情人将回到原点。
七年后今天,我站在花海中间。
紫罗兰遍布山间,见证对你的思念。
相遇不再遥远,我们心中的这一天。
它穿越时空界限,将真心实现。
所有寂寞将走远,让它埋没在从前。
只要相信爱的不灭之光。
像花般的勇气努力绽放不惧畏的模样。
当你受伤记起它的芬芳。
曾经甜蜜的时光,感动的脸庞。
你我初见的地方,满天纷飞的花香……
寒烟楼大厅之中,早就因这突然而然的歌声而停止了欢闹,都尽情地聆听这首从未曾听过的美妙曲子。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如痴如醉起来。
而刚走到寒烟楼大门,尚未步入那繁密的雨幕之中,阴辰魄的脚步,却突地停在了原地,再也无法迈动。
近旁,是哗然的雨声,似要将整个天地掩埋,一片浑沌。而抬眼,望向那个歌声传出的方向,阴辰魄的心,却是久久无法平静。
那首歌,已经整整缠绕了自己一年之久了。
自从松城归来,每日每夜,都要纠缠自己。为何会如此,他不知。找人来弹奏,却根本无一人会。
这,俨然成为了自己心中最大的遗憾。
也是,最大的疑惑。
没想到,竟然是她……
那个会弹奏的人,竟然是她……
脚步一个绕转,刚想着重新回到那间房去问个明白。却不想,一个声音适时地阻止了他。
“王爷,王妃还在王府等着您回去呢。下这么大的雨,王妃或许会因为等您而不顾惜自己身体着了凉,那肚里的小主子也会受影响……”
望向三楼的那间雅阁的房门,阴辰魄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接过陆离手中的雨具,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施展轻功朝外而去。
来日方长,相信,总会弄明白的。
明日,不正是他与她的成婚之日吗?
恰在此时,房内弹琴的成忆手一阵无力,“嘣——”的一声,琴弦应声而断,琴音,嘎然而止。
而那琴弦之上,早已是被染上了鲜红的液体,触目,惊心。
放在弦丝上的那双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此刻,早已模糊一片。
血……入眼的,只有血……
成忆的唇畔,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抹凄苦。
难道这,便是命定的结局吗……
也好……也好啊……
眼,迷离一片,仿佛,早已毫无焦距……
“快帮忙止血,天啊,得找大夫啊,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血……这手……这手怕是保不住了……”入耳的,是茗嫣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