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节。
这一天,小丫鬟们都起得特别早,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舍不得戴的,舍不得往脸上抹的全穿上戴上抹上。
云初微起来的时候,就见到八个陪嫁丫鬟一个个收拾得齐整利索,气氛也活跃了不少。
她笑看了几人一眼,“一大早就收拾打扮好,你们这是准备上街去吗?”
梅子走过来,亲昵地挽住云初微的胳膊,“姑娘怕是忘了,今儿初七,是乞巧节呢!”
云初微恍然大悟。
这段时间忙着铺子和田庄上的事,她的确把这茬给忘了。
“九爷呢?”似乎从起来就没见到他的身影。
梅子嘟了嘟嘴巴,“同样一大早就出去了。”
云初微蹙眉,按理说来,骆二公子已经出征,他应该没什么要忙的才对,怎么每天出门还是那么早?
甩甩脑袋,云初微在石凳上坐下来,扫了几人一眼,“跟我说说你们都有些什么计划,若是新鲜,我今儿就放你们一天假,不必在府上伺候了,想买什么,想去哪儿玩,只管去。”
八卦丫鬟甘草马上道:“姑娘,奴婢想去放花灯。”
云初微又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奴婢想去吃蔡家铺子的栗子糕。”
“奴婢想去托人带点钱回家。”
“奴婢想……”
一个个都有事情想做。
轮到梅子,就没话了。
云初微讶异,“梅子,你什么小心愿都没有吗?”
大的心愿不敢说,但在这个么特殊的日子里,云初微还是愿意帮她们每个人完成一个小小心愿的。
梅子讪笑两声,“奴婢没爹没娘,又是跟在姑娘身边慢慢长大的,吃穿不愁,唯一牵挂的只有远在杏花村的老爷和他还没出世的孩儿,其他的,真没什么了。”
“没有心愿也放你的假。”云初微道:“一会儿就跟着她们出去玩,早些回来就是了。”
梅子原本想着所有人都走了,要不她留下来照顾姑娘吧,但见姑娘态度坚定,她索性没说出来,等云初微交代完以后,就跟着其他几个小丫鬟出去逛街了。
云初微的午饭是在寻梅居用的。
她去给静瑶太夫人请安,太夫人念着自己从来没留过饭,所以让她坐下来一起吃。
苏晏没回来,云初微不用回燕归阁陪他吃饭,倒也没怎么推诿,道了谢以后就坐下了。
静瑶太夫人道:“我听说你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全都放了假?”
云初微点点头,“一年就这么一个乞巧节,想让她们出去放松放松。”
静瑶太夫人无奈笑道:“你那边的一走,可把我院儿里这几个给羡慕坏了,我听说了以后,也放了她们的假。”
原来如此,难怪她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几个人,就连摆饭的都是几个年长的嬷嬷。
“既然是乞巧节,老九可说要带你出去转转?”静瑶太夫人又问。
苏晏忙得不可开交,怕是早就忘了乞巧节。
不过这也没什么,对她来说,过不过节都无所谓。
云初微心下这么想,面上却不显,点头撒谎,“九爷说了,晚上会陪我出去放花灯。”
静瑶太夫人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这就对了,他平时就算再忙,每年到了这一天,也该好好陪陪你的。”
从寻梅居回来,云初微去后园走了一圈消食,然后意外的发现细竹被人砍了几棵,她马上让人找来负责这一片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回话道:“夫人,这些竹子是二殿下亲自来砍的。”
云初微一阵脸抽。
赫连缙这厮还真是整天闲得发疯啊!搬完了酒窖,这会儿来了兴致,想搬竹林了,赶明儿是不是连宣国公府一起搬了?
没有回燕归阁,她直接去了赫连缙的院子,发现他已经把竹子用篾刀削好,细长细长的,一小段一小段放好。
“你这是在做什么?”云初微纳闷,怎么看这样子,他好像要亲自动手做花灯?
赫连缙抬头看她一眼,“兴师问罪来了?那天的兰生酒一百两一坛,今儿这竹子,又是多少钱一棵?”
“你也知道我是来兴师问罪的?”云初微瞪眼,“那你还乱砍我家竹子。”
“我懒得出去。”他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削竹打磨动作。
赫连缙给云初微的第一印象是懒,特别懒。
这个人做什么都是懒洋洋一副不想动的样子,让人恨不得找根鞭子抽他两下让他加快动作。
不过云初微也发现了,只要是跟许菡有关的事,他的懒病马上就能痊愈。
蹲下身,云初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我说,二殿下,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许菡的?”
许菡是扬州乡下长大的,赫连缙虽然被逐出京城历练三年,却不可能去过那种乡野之地,而且看赫连缙这样子,觊觎许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最重要的是,许菡根本就不认识二皇子。
那么,赫连缙为什么对那个姑娘如此特殊呢?
难道真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赫连缙头也没抬,“我不认识她。”
云初微撇撇嘴,这鬼话,谁会信?
“但我见过她几回。”把削好的竹片放在手里比划了一下,赫连缙接着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开玩笑?他重生这么怪诞的事,怎么可能随意跟人说出口,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聪明得不像话,万一被她发现了什么,只会给自己带来解释不清的麻烦。
他那么懒,只想应付菡儿一个人,其他人,最好滚得远远的别来烦他。
云初微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敷衍,便不想再多问,从赫连缙手里顺了不少做花灯的竹片,打算自己回去做。
以前在杏花村的时候,每逢乞巧节,她只是跟着云正去县城里买过花灯来放,自己倒是没做过,因此没什么经验技巧,云初微特地去讨教了一位老嬷嬷,得了老嬷嬷指点,她反复练习了几十次,终于做出一对狐狸形状的花灯,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上,想等晚上苏晏回来和他一起放。
没有小丫鬟们在一旁唠叨,云初微也乐得清静,躺在贵妃榻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傍晚时分,云初微是被梅子叫醒的。
揉了揉惺忪的睡颜,云初微习惯性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梅子道:“快酉时了呢,姑娘竟然睡了这么久吗?”
云初微伸了个懒腰,“我没什么事情可做,索性就懒懒地睡了一觉。”
看了看桌上还原封不动摆放着的那对狐狸花灯,又问:“九爷回来了没?”
“还没呢!”
梅子摇摇头。
“哦!”云初微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起身走到镜台前坐下,“梅子,过来梳妆。”
梅子默默叹了一声,这么重要的日子,姑爷竟然不在,姑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很难过的吧?
很快走到云初微身后,梅子利落地给她梳妆绾发。
“姑娘,现在传饭吗?”梳完妆,梅子小声问。
云初微不答反问,“你们今天上街可有遇到什么好吃的,我很久没吃过外面的东西了,有些嘴馋,今天既然是乞巧节,那我也出去逛逛应应景,免得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聊。”
梅子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奴婢知道荣和街上有个巷子里的打卤面很好吃,姑娘有没有兴趣去尝尝?”
“走吧!”
云初微站起身来。
梅子愕然,“现在吗?”
云初微睨她,“难道你还想等着天黑再去不成?”
“可是,可是姑爷他还没回来呢!”梅子小声说着,明明是乞巧节,姑爷又不是不在京城,若是今晚姑娘一个人出去过乞巧节,岂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九爷大概很忙,咱们不用管他了。”云初微很想亲眼看看古代的乞巧节是什么样的。
至于苏晏?能来就来,不能来也无所谓,横竖就只是个形式而已,他能来,她很乐意与他一同去乞巧,他不能来,她也不会怪他不抽空陪她,有小丫鬟陪着也是一样的。
梅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云初微拽着出了门。
主仆两个坐上马车,先去了梅子说的巷子,巷子里头果然开了一家小面馆,外面仅有三张桌子,一张桌子配四张条凳,桌椅都有些破旧,但好在收拾得干净。
云初微她们过来的时候,有三桌已经坐满了,只剩一桌空余的。
梅子机灵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条凳,这才请云初微坐下。
“大娘,给我们来一碗打卤面。”梅子对着里面高喊一声。
开面馆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带着她寡居多年的儿媳妇。
云初微蹙眉,“你不也也没吃么?怎么只叫一碗?”
梅子咯咯笑,“姑娘,奴婢之前跟着她们出去闲逛,捞了不少零嘴,早就吃撑了,如今哪里还吃得下去呀?”
云初微笑笑。
梅子是她跟前最得脸的大丫鬟,其他丫鬟自然时刻不忘巴结讨好她,今儿难得全体休息一天,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借机往梅子手里塞,盼她能在云初微跟前说两句好话了。
两人说话间,年轻媳妇就把热乎乎的打卤面端上来了,云初微凑近一瞧。
土色的粗瓷碗内,细长的面条刚煮透心,混卤汁一圈儿地浇在上面,白肉和口蘑切成丁,洒上一层白胡椒,再搁一点生鲜香菜。
云初微拿起筷子拌匀吃了一口,辣中带鲜,香味浓厚,尝得出来,卤汁熬得很到位,想必是自家的秘制配方。
她不禁抬头看了看小面馆,没有招牌,人却多,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人在排队,甚至有等不及的,打包带走。
云初微暗暗好笑,她常来荣和街办事,却从没发现过这里有一家小面馆,更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特色的小面馆里头会做出如此美味的打卤面来。
梅子看着她吃,“姑娘,味道如何?”
“很不错。”云初微细嚼慢咽,把嘴里的咽下去才慢慢回答。
梅子心头高兴,“好吃,那就多吃些,一会儿咱们去河边放花灯。”
云初微点点头。
一碗打卤面吃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所有主街道都点燃了灯火,街道上年轻男女很多,挤挤挨挨,那些整天被束之闺阁的千金小姐们,一年里头大概也只有上元花灯和七夕乞巧这两天能光明正大地出门来逛一遭了。
出了巷子,主仆俩就走上灰扑扑的大理石拱桥,两岸已经围了不少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盏漂亮的花灯,当然,河里也飘着不少,形形色色,各式各样,晃花人眼。
云初微想起自己做的那一对狐狸花灯,如今应该还安静地摆放在桌上吧?
“姑娘,咱们也去放花灯。”梅子早就激动起来,恨不能插双翅膀飞到岸边推开所有人把她的花灯放下去。
云初微好笑,任由她拉着往人群里钻。
今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每走几步就能被人给撞上,要么是胳膊,要么是肩膀。
梅子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恐主仆两个会被纷乱的人潮给挤散开来。
好不容易下了石拱桥去往另一端,又是挤挤挨挨的一堆人。
云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想着自己果然是太闲了,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反倒跑来跟人挤路。
终于挤出人群找到了卖花灯的摊上,梅子买了一只荷花形状的,又问云初微喜欢哪一种,云初微挑来捡去,最终选了个兔子形状的,两人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灯,不让拥挤的人群碰到,慢慢往热闹的河边走去。
河岸两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看这势头,没一两个时辰是散不开的,云初微叫上梅子,打算先去河岸旁大柳树下的石凳上坐着歇会儿,待人群疏散了再去放花灯。
刚才被粗壮的大柳树遮挡了视线,云初微没看清楚,待走过来了才发现柳树下坐着人,但并非坐在石凳上,而是轮椅上。
让云初微大为诧异的是,此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陆修远。
他带着半副面具,只露出一双色泽淡雅的薄唇。
难怪这里的石凳会没人敢来坐,原来是有大人物在此。
见都见到了,云初微也没有避开的道理,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这么巧,陆少爷也来放花灯?”
能在这里见到云初微,陆修远很意外,挑了下眉,“青鸾夫人,幸会。”
云初微指了指一旁的石凳,“我能在这里坐坐吗?”
“你随意。”陆修远很有礼貌地道。
云初微带着梅子坐下,又把两盏小花灯放在石桌上。
“听闻‘巧灯记’今年出了一盏很特别的花灯,青鸾夫人也是听到了消息特地来看的吗?”陆修远问。
巧灯记是京城最大的花灯铺子,周围人手里捧着的花灯,有一半以上就出自巧灯记。
作为最大的花灯供应商,巧灯记每年都有一盏压轴花灯,会在戌时正放出来。
为了增添气氛,巧灯记最后会把这盏灯送给一对有缘人。
陆修远说今年的压轴花灯很特别,也就不难解释今天晚上的人那么多的原因了。
“陆少爷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云初微也不打算隐瞒,她本来就不知道有压轴花灯,不懂装懂的话,一会儿露了馅很没脸。
梅子双眼灼灼,“压轴花灯啊,肯定会很漂亮。”
陆修远笑笑。
云初微想起上次带着苏晏去陆家的时候,那厮说话有些冲,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陆少爷,上回九爷在陆府说话重了些,若冲撞了你,还望你见谅。”
陆修远温和地道:“这件事,我一直没放在心上。”
苏九爷的脾气,他有所了解,更何况那种事,他也根本不会去计较。
他这么说,越发让云初微不好意思起来。
“国公爷没陪你出来放花灯吗?”一直没见到苏晏,陆修远觉得很奇怪。
“九爷很忙。”云初微道:“今天晚上,大概是没法来了。”
不知为什么,陆修远听到这一句的时候,竟隐隐有些心疼眼前的女子。
她很聪明,也很美,值得最好的对待,而不应该被冷落。
一旁长着婴儿肥的小童宛童突然插话,“正巧我们家少爷也还没放花灯,夫人若不介意,一会儿可以一起。”
云初微面露犹豫。
陆修远看出了她的顾虑,微笑道:“夫人若不喜欢热闹,一会儿我们便分开放,不会影响到你的清誉。”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云初微尴尬一笑,不就是放盏花灯么?又不是做别的什么出格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修远看了看天色,“距离压轴花灯出来的时辰还早,夫人不介意的话,我让人添些茶点。”
说完,侧头吩咐了宛童几句。
宛童很快跑开了去,不多时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壶茶,几个茶杯,两盘糕点。
梅子站起身来,帮着一一摆放在石桌上。
陆修远拿起一个杯子倒了茶递给云初微,“请用茶。”
云初微接过,客气地道了句,“谢谢。”
陆修远莞尔,“你我也算是朋友了,用不着这么见外。”
云初微握紧温热的茶杯,没再说话。
这时,不远处传来烟花升空的声音,云初微侧头望去,绚烂五彩的烟花在半空中炸裂开碎成无数星芒,闪灼在房顶上,树梢上,每个人的脸上,华光斑斓,交相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