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九爷未归(1 / 2)

云惜蓉来到二房的院子,才进门就看见林姨娘直挺挺地跪在正房门前,看样子已经顶着白日里的太阳跪了好几个时辰。

云惜蓉心下一疼,忙走过去,“姨娘为何跪在这里?”

林姨娘听到声音,顿时身子一僵,不知过了多久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云惜蓉,“二……二姑娘?”

盼了这么多年,多少回梦里哭湿了枕头,她怎么都没想到二姑娘就这么回来了。

时隔这么多年再见,林姨娘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剩无尽地哽咽。

“姨娘。”

云惜蓉再坚强,那颗心终究是肉长的。

眼下见到自己生母这样,哪里还绷得住,忍不住红了眼眶。

“姨娘快起来。”

云惜蓉弯下腰,要去搀扶林姨娘。

林姨娘大惊,“二姑娘!”

云惜蓉皱眉,“姨娘,怎么了吗?”

林姨娘抹了把泪,“我犯了错,是被二太太罚跪在这里的,你能与我说说话就好,但千万别扶我起来,否则一会儿这火得烧到你身上去。”

云惜蓉脸色一寒,“姨娘被罚跪的原因是什么?”

“一个妾而已,被罚跪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二太太黄氏的声音,那满脸的倨傲看得云惜蓉眼底寒意更甚。

却终究不得不依着礼数,屈膝,“惜蓉见过母亲。”

黄氏嘴角含着笑,上前来虚虚扶了云惜蓉一把,“哎呀,还是二姑娘懂事,看来这么多年的庵堂不是白待的,一回来就知道嫡庶有别,尊卑有序了。当年把你送去影梅庵,还真是送对了地方。”

云惜蓉脸上笑着,嘴里不紧不慢地道:“听闻前段时间四妹妹在花市得罪了大人物,被人泼了一身的墨汁,唉……母亲,你说咱们这一房的孩子,同样都是一个爹生的,差别怎么就有这么大呢?我一个庶出的都知道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四妹妹这个尊贵的嫡出偏生还要去招惹那惹不起的贵人,人家没计较,倒是咱们的造化,若是较真起来,那岂不是能牵连咱们整个东阳侯府?到时候大祸临头,谁来担负这个责任呢?”

黄氏脸上的笑容僵住,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云惜蓉直接无视,兀自继续道:“影梅庵是个好地方,母亲把我送去历练了这么多年,我学到了很多,也学乖了很多,我相信那个地方同样适合四妹妹,您觉得呢?”

黄氏嘴角肌肉抖了抖。

“云惜蓉,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斜刺里,云雪瑶怒气冲冲的声音传出来,指着云惜蓉的鼻子就破口大骂,“谁允许你在背后议论本姑娘的!”

“不敢。”云惜蓉对上云雪瑶的视线,“只是这一路走来,听人说了不少关于四妹妹的事。原来外面议论四妹妹的人都被你这么骂过的吗?那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言下之意,外面这么多议论你的人你没本事去管,只会躲在院子里设计陷害同父异母的姐姐,你也就这点子本事了。

云雪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脸色气得铁青,“你!”

云惜蓉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黄氏,“敢问母亲,林姨娘犯了什么错?”

黄氏冷笑一声,“妾室嘛,顶多算得上半个主人而已,每天来正房给正妻晨昏定省是应当的,林姨娘在这府中待了十多年,连这点规矩都学不会,你说该不该罚跪?”

其实林姨娘每天都有依着规矩过来给黄氏晨昏定省的,奈何早上被黄氏指使婆子往林姨娘房里吹了些迷烟,让她一觉睡到午饭时分。

黄氏便依着这点,直接让人把林姨娘架出来跪在正房前。

其目的,自然是想给刚回府的云惜蓉一个下马威,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庶女,没资格在嫡出面前耀武扬威。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云惜蓉了然,尔后脸色冷肃地看着林姨娘,“明知我今日回来,姨娘为何还要挑选在这种时候偷懒耍滑?”

林姨娘怔怔,眼圈红红,“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得那样沉,没有赶在正点上过来请安,如今即便想解释,也说明不了什么了。

云惜蓉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是姨娘自己忘了规矩,那么谁也救不得你,继续跪着吧!”

说完,对着黄氏露出微笑,“母亲,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黄氏一懵,“走?去哪儿?”

云惜蓉道:“数年前我去影梅庵的时候,母亲特地把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数家珍似的把我的罪名数出来给他们听,如今我回来了,母亲是不是也得像当年一样再次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然后讲讲这些年女儿改进得有多好?”

黄氏死死盯着她,冷嗤,“云惜蓉,你不过就是个庶女而已,当年送你出去,是因为你的确犯了错,如今改正归来,不都是应当的吗?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脸大,还想让所有人都给你接风,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云惜蓉眨眨眼,“如果母亲不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谁会知道我已经改邪归正了,谁又会知道送我去影梅庵是母亲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呢?旁人不晓得,指不定还会猜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幕,为什么母亲敢把我的罪行公诸于众,却不敢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改进,这不是平白给二房,给我爹抹黑吗?”

在这府中,若论颠倒黑白的口才,除了云初微,黄氏最服的就是眼前这一位了,只要找到占理的地方,一个字眼都能被她给抠出百种花样来,偏生还让你一个字都反驳不回去。

也难怪云雪瑶这么恨她,这么不想她回来。

看着黄氏气得说不出话的模样,云惜蓉勾起唇,“我虽然只是庶女,却也有庶女的尊严,这一点,我想母亲年轻时候比我更懂。”

又是一句不带任何脏字的话,直接点明黄氏的庶女身份,无异于直接拿把刀子在黄氏心尖上狠狠扎了一刀。

你平时不是很自傲很嘚瑟吗?说白了,你自己也不过是个庶女而已,我这个庶女还有爹疼,你却连你爹的边儿都没挨过,黄府这么多子孙,黄首辅疼嫡出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记起你这种卑微的庶出来?

这一回,黄氏的脸色就好像吃了半只苍蝇,还有半只在嘴里一样,那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黄氏自嫁入东阳侯府,每天就依着黄府这个大后台在长房和三房跟前耀武扬威。

其实,并非黄氏背后真有什么人给她撑腰,而是她从出生就卑微惯了,骨子里有一种极其自卑的意识,最怕别人看不起她,所以到了东阳侯府,借着黄府把自己托大,就是想让所有人都高看她两眼,把她捧得高高在上,权威不可侵犯。

这也就是上次黄氏回娘家被黄老太太训斥以后内心产生落差感的原因。

因为一直以来,她自以为的后台,都只是她的臆想而已,她以为黄府的兴衰与自己嫁入东阳侯府密不可分,殊不知,黄府根本就没需要过她。

对于黄府来说,黄氏就是个不打眼的庶出而已,她能入了云家老太爷的眼嫁过去,全靠运气。

然而,她的好运并不会给黄府带来什么好处,即便有,也是黄府不屑要的。

毕竟黄首辅德高望重,为官清廉,从不结党营私,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有的是人巴结,有的是人想给他好处。

黄氏眼皮子浅,观念与黄家主观念根本就不在一条道上,也难怪黄老太太会那么生气地训斥她。

云雪瑶长这么大,很少看到她娘如此吃瘪。

唯有每次对上云惜蓉,她们母女俩才会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

“云惜蓉,你到底想干什么!”云雪瑶怒了,早就说过云惜蓉是个害人精,这不,一回来就把气氛闹僵,这还只是第一天,时间一久,她还不得上天?

“我不明白,我哪里错了吗?”对于云雪瑶的干瞪眼,云惜蓉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母亲刚才说了,林姨娘辰时没来请安,坏了规矩,所以罚她跪了一整天,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礼数。那么,我刚才也说了,母亲送我出府的时候,让府中上下来围观,如今接我回来,再把所有人都请过来,把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这也是规矩,更是大户人家的礼数,怎么,母亲和四妹妹觉得你们定的是规矩,祖宗定的,就不是规矩了?”

云雪瑶喉咙一堵,明显气得不轻,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黄氏一抬手给拦住了。

即便再讨厌云惜蓉,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没毛病,原本她这么回来,是该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然而自己如今在侯府的地位大不比从前,老太太一走,掌家大权尽数落入范氏手中,范氏最近又立了不少极其严苛的规矩,再加上,长房刚忍痛割了一个云静姝,若是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事,最后没脸的,一定是自己。

黄氏心中恨极。

看来云惜蓉这一路早就打听准了侯府内部的情况,这才会拿出规矩来压她。

沉沉咽下一口气,黄氏转而露出笑颜,“二丫头,你大伯母和你三婶娘都很忙,谁有那么多时间来咱们二房陪你耗,你回来就回来了,顶多我一会儿再去你大伯母那头知会一声就是。”

云惜蓉没说话,眸光却有意无意地往林姨娘身上瞟。

黄氏忙亲自把林姨娘扶起来,语气比刚才松软了不少。

“大太太这段时间立了不少规矩,你是知道的,我之所以这么罚你,就是想让你长长记性,免得到了大太太跟前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到时候落入她手里,可比被我罚要严重多了,我也是一片苦心,为了二房能不被人小瞧了去,希望你能体谅。”

其实范氏并没有黄氏说得那么招人嫌,黄氏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云惜蓉扬了扬唇角,一句话没说。

林姨娘心思单纯,她根本就不会去深思黄氏这些话里面藏着什么玄机,只是唯唯诺诺地道:“太太的一番教诲,婢妾都记下了,今后定不会再犯的。”

云惜蓉回府与黄氏和云雪瑶的第一次交锋,云惜蓉以绝对的优势完胜。

那母女二人走后,云雪瑶咬牙切齿,“欺人太甚!娘,你怎么能就这么把她们给放走了?”

看不到云惜蓉吃瘪,她心不甘!

“来日方长,你急躁什么?”黄氏皱眉,“这才是回府第一天,便让她一局又如何,咱们娘俩的脑子加起来,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小庶女?你也太小看你娘那些年在黄府的生存手段了。”

云雪瑶牙齿磨响,“我就是看不得她那嘚瑟样,不就是比我先出生了几年么?她再尊贵,也只是个庶出,有什么了不起的?”

再次听到“庶出”二字,黄氏脸色很难看,“你住口!往后别再庶出长庶出短的了,既然那小贱人想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那咱们就想法子,管她嫡出还是庶出,今后的路,各凭本事。”

云雪瑶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娘就是个庶出,马上闭了嘴。

——

三房,正厅里。

云绮兰乖巧地给丁氏奉茶。

丁氏仔细打量着她,心底有些满意。

虽然因为生活太差清瘦了些,但这两个月让自己这个女儿脱胎换骨一般,由内而外的气质都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更偏向沉静内敛。

丁氏忍不住欢喜,“兰姐儿,你这两个月收敛了不少,也成长了不少,娘很高兴。”

云绮兰走到丁氏身后,给她捏肩捶背,“这一切多亏了娘把我送去影梅庵,又多亏了二姐姐的谆谆教导,否则女儿哪有这么大的觉悟啊?”

丁氏宽慰一笑,“那也得你自个有觉悟才行,否则别人说得再多,教得再好,那也都是徒劳。”

云绮兰腼腆地笑笑,“娘,我今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不惹您生气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云绮兰压低声音,“娘,三姐姐为什么被逐出族谱了,她那么规矩的一个人,也会犯错吗?”

提起这事,丁氏面色凝重不少,“云静姝这回算是摊上大事了,去龙泉寺一趟,害死了苏五少。”

云绮兰脸色一白,“什么?死……你说苏五少死了?”

“对。”丁氏点点头,“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内幕,我们这些外头人也不清楚,只知道苏家很生气,非要咱们这头给个交代,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太太还能怎么办?只能忍痛割肉,狠下心把云静姝逐出族谱送去苏家任由他们处置了。”

云绮兰皱了皱眉,“那么,老太太那头知道了吗?”

丁氏颔首,“早在云静姝被逐出族谱的时候,府里头就让人回祖籍报了信,云静姝可是老太太攀上皇族的砝码,就这么败在苏家手上,她也痛心疾首,可是没办法,谁让云静姝犯下了滔天大错,若不如此处置,苏家必定会不依不饶,到时候两家的矛盾可就大了去了,大太太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弃了云静姝。”

听到一向为京中世家公子所追捧的那个明珠一样的女子遭遇了此等不幸,云绮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同情吧?

毕竟她做下了杀人越货的勾当,就算苏家饶过她,在律法上,她依旧死罪难逃。

不同情?

云绮兰似乎透过云静姝看到了自己一旦走错路的下场,顿时有种汗毛直立的感觉。

“所以啊,兰姐儿你不管对谁存了多大怨愤,都不能走极端。”丁氏谆谆嘱咐,“只要你有脑子,就有的是办法对付那些人,不一定非得杀人才能泄愤,咱们比不得她们,若非要跟她们比,到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嗯,娘,我记下了。”云绮兰乖顺点头。

——

云惜蓉搀扶着双腿跪麻的林姨娘回到院子。

亲自找来药膏给林姨娘抹上,又给她揉了揉,力道适中,不轻不重,林姨娘觉得舒服极了。

“二姑娘,都怪姨娘无能,这么些年,让你在庵堂受苦了。”

当年云惜蓉是被陷害而赶出府去的,林姨娘都知道,可她位份实在太低,根本没办法去二老爷跟前说清楚。

或者说,黄氏和云雪瑶做下的这一切,都是二老爷默许了的。

因为二房比较特殊,在娶正经太太之前就让通房丫鬟怀了身子,导致长女和次女都是庶出。

这件事,让二老爷在一干同僚里面很多年没能抬起头,也因此,他对她渐渐冷淡了,对两个女儿也是眼不见为净,这才会默许黄氏为所欲为,把大姑娘云惜蕊嫁去登州那么远的地方,又设局陷害二姑娘云惜蓉,把她弄去影梅庵。

林姨娘不是没去跪过,不是没去求情过,奈何没人理她。

到底二太太是首辅府上来的,纵使是庶出,也比她这种默默无闻的小妾来得尊贵,这件事怎么想,东阳侯府的所有主子都只会偏向二太太,偏向侯府的名誉。

牺牲一个庶女换得阖府上下安宁,相信没有哪个当家主母会拒绝这种诱惑,更何况是云老太太这种注重脸面的人。

“这些都过去了。”云惜蓉知道林姨娘在想什么,她摇摇头,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如今既然我回来了,就绝对不会再放任姨娘在她手底下吃苦头。”

林姨娘惊了一惊,“二姑娘切莫这么说,我何德何能值得你为了我这么去跟二太太斗,你听姨娘一句,既然回来了,咱们就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往后那些争啊斗啊的事,咱都不参与了,好不好?”

云惜蓉深深看了林姨娘一眼。

林姨娘被她看得心虚,“二姑娘,怎么了吗?”

云惜蓉默了一默,“姨娘的想法未免太过单纯,你只想着自己不要去招惹旁人,自己就能换得一份安宁,又怎知旁人会否就此放过你?”

林姨娘哑然。

“就因为我和大姐在嫡子女之前出世,便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我和大姐一天不死,那些人就绝对不会甘心,所以,逃避有什么用?只会换来更过分的欺辱,与其让人这样捏扁搓圆,倒不如咱们活得有骨气一点,暂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了我,十倍还之!”

林姨娘张了张嘴,“二姑娘,你……”

“姨娘做了一辈子的小妾,被欺负得还不够吗?”云惜蓉眼神有些冷,“你难道就不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林姨娘当然想,可是光想能有什么用,想想就能实现么?光是想想,二太太就能从今往后不再来找茬,就此放过她们母女吗?

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