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何其健这人也还算是有点良心,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大伤未愈,但是每天晚上放学还是会先送我回家,按照他的说法,这是对于我接送他上学给予的回报。
第一天在我家楼下跟道别的时候,我还颇有些担心他刚拆了石膏的腿,我问他:“没有我,你真能回的去家吗?”
何其健看了看自己的腿,一脸悲壮的抬起头,安慰我:“大不了我小心点,一条腿蹦回去。”
“哦,那你蹦吧。”
“你……”
我挥手打住了他的即将发表的致谢演说,很体贴的催促他:“赶紧的吧,一条腿走路慢。”
“恩,那明天见……”
一转眼好几个月过去了,何其健早就跟以前一样动如脱兔,但是我们用在路上的时间并没有缩短,一来是因为我动手打他的时候他能够轻易躲开了,我需要再去抓他回来,如此一来用的时间反而更长,二来是因为,渐至初夏时分,晚风清爽怡人,我本来也愿意在外面多游荡一会儿。
但是像我这个年纪——初二这个年纪,是爸爸妈妈看我看得最紧的时候,对于我,他们第一担心的是考不上重点高中,第二担心的,就是发生早恋,而且,他们始终认为第二项能够导致第一项。
一直到我考上大学以前,我父母对于我与异性的交往互动都监视得极为严密,我妈日夜担心哪天我会春心萌动,从上幼儿园开始,她就不停地告诫我,早恋毁一生——事实证明我妈是对的,根据我妈一早就立下的规定,即使将来有朝一日我真的春心难耐,也好歹要撑到高考之后再释放出来,这已经是最低要求了,只可惜他们管得那么严,我这辈子还是被早恋毁了。
我爸妈就是那种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孩子上学的时候严防死守不准谈恋爱,孩子大学刚一毕业,就天天逼婚要赶紧领一个男朋友回来繁衍生息,要求变幻莫测得让人不知所措。而我,刚刚走出了被逼婚的阴影,又掉回了不许跟异往的漩涡,感觉不精神分裂都对不起我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妈发现我很多行为举止都有点不太对劲,一是无心学习,每天包里面装的乱七八糟全是跟学习没关系的东西,二是经常精神恍惚,像在回忆一些事情,却又不肯说出来,三是早出晚归,路上耽搁的时间太长,综上所述,我妈推断她最担心的事情有可能发生了。
但我妈毕竟是我妈,在没有证据以前她不会鲁莽的戳破我,而是在暗中寻找蛛丝马迹。我确实不知道我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暗中调查我的,但是即使知道了我也无所谓,因为我现在已经敢于违反她规定的男女同学交往准则了,所以每天照旧跟何其健玩的忘乎所以,丝毫没把我妈的各种细微变化放在心上。
某天晚上,我坐在闷热的教室里,内心躁动不安,于是撺掇何其健逃课出去玩。我叫他的时候,他正像浑身长蛆一样东扭西蹭,听到我的提议当然喜出望外,二话不说就收拾好书包整装待发,我们俩抱着书包看着讲台上的老师,一分一秒的数到打铃,老师一走我们立马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现如今翻墙的技术已经非常熟练了,虽然还不能做到像何其健那样干脆利落,但是骑墙半个小时的事是再没有了。我们轻车熟路的出了学校,却商量不定该去哪里玩,最后何其健神神秘秘的从裤袋里掏出几枚硬币,说:“我领你去个好地方吧。”
说出来都没人信,我从小长这么大,还没进过游戏厅呢。这个年代的游戏厅,那是所谓的坏孩子们聚集的地方,我当年虽然稍有一点点叛逆,但是始终觉得自己还没堕落到进游戏厅的地步,长大后常听何其健怀念那些在游戏厅里度过的岁月,听得我心里倒还有几分遗憾,如今终于可以去一探究竟了。
我看着他手里那几个可怜巴巴的游戏币,莫名其妙的欢欣雀跃,当即拍板说:“就去游戏厅!”
我第一次进游戏厅,但一点也不嫌弃里面的乌烟瘴气,反倒感觉自己就应该属于这里,只有这么混乱不堪的环境才配的上我这混乱不堪的人生不是吗?
我满是好奇的四处张望,一个个不良少年顶着五颜六色的越南洗剪吹发型装腔作势,大哥小弟你妈我爹的呼喊夹杂着游戏机的音效,让人觉得气血翻涌筋脉喷张,要不能上房揭瓦就得去下海捉鳖,总之就是停不下来的躁动。
机器里都是90年代流行的游戏,什么街霸、拳皇、三国、冒险岛……我一个从来不玩游戏的人都听过这些大名鼎鼎的游戏,每台机器前面都围着一小撮打了鸡血的少年,嘴里喊打喊杀,手下啪啪啪啪,整个游戏厅俨然一个光怪陆离的江湖,每个人都沉浸在臆想的世界中快意恩仇。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台没人玩的机器,我赶紧坐下来,伸手朝何其健要游戏币,何其健宝贝似的拿出来数了又数,一共才八枚,他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一人一半吧?”
我一听,当时就不乐意了,四枚够我玩几分钟的?我不耐烦的跟他嚷嚷:“好不容易请我出来玩一次,别那么抠,我六你二!”
何其健明显心有不忍,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把六枚游戏币放到我手里,咂舌不已:“我觉得你的技术纯粹就是浪费。”
“别废话,快拿来。”我当然知道这个年代,游戏币在男生中间是特别流行也特别稀罕的东西,五毛钱才买一枚,一般男生兜里那块儿八角的零用钱都不够拍10分钟的,简直比人民币还珍贵,在学校里游戏币甚至已经能够充当起一般等价物,可以进行一切交换,这八枚就是何其健帮金超抄了一个礼拜作业才赚来的,可惜放兜里还没捂热乎就要销于我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