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的院子里植满了花,有白如云团的栀子,红艳如火的芍药,或是结着如碗口般大的花朵的曼陀罗,南边角落攀了忍冬花,星星点点落了一地……因时温热的南方,所以花总是茂盛生长,枝叶肥大,浓郁着春意。
但宝儿最喜欢的还是院里的东边墙面蔓绕着大蓬大蓬的蔷薇花,南风起时,花的香气便会被晃荡出好远,每每逢上雨季,湿漉漉的泥土表面会覆满一大片粉红,香气粘稠。宝儿在那个梦里总会看见那面花墙,一年四时它都在,只是慢慢便无人理会,由它自生自灭。
如今宝儿又坐在这面花墙下,仿若和老友相逢,有风吹过时,蔷薇花熙攘成一团,花叶相碰如同悉悉呓语,摇摇欲坠。
“娘子,侯爷派人过来让您去正厅。”云霜看着风起云涌,心里暗道只怕是要落雨。
“约莫是陆先生来了,我们过去吧。”宝儿拍了拍裙子上落下的花瓣,轻巧起身,不小心碰到了熙攘的花团,那蔷薇花竟是受不住震动“扑棱”落了一场花雨,铺头盖面朝宝儿袭来。
宝儿猝不及防只看见眼前纷纷乱乱的花瓣落下,鼻尖黏附着馥郁花香,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欢喜,忽而笑出声来,少女的声色清脆喜悦,如同春日里泉水化冰“叮咚”。
云霜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少女,眼眶竟开始泛酸,她家姑娘初长成,这光景过得可真快啊。
“云霜姐姐,这蔷薇花可真香呢。”宝儿心中顿悟,原来人间的美好那样简单,所谓可求不可得,可得无需求。
在梦里的她,朝朝暮暮求着,年年月月盼着,可最后,却失去更多珍贵的人和物,实在遗憾。
“娘子可是让我们日日照料着呢,若是不香岂不是对不起小姐的心意。”菁风刚从厨房回来,就看到眼眶泛红的傻丫头云霜和站在花间的宝儿,不由好笑道“娘子,正厅那边等着呢。虽不是拜师,那也得拿出诚意来。”
云霜也笑着“正是如此,瞧我看得娘子出神。”一面说一面帮着宝儿将花瓣拍落,扶正茉莉小簪,因宝儿刚笑过,两颊都透着粉,眸里汪着春日的雨露,眼底清澈无比。
云霜福至心灵,撷了朵蔷薇花别在耳旁,更衬得人面鲜活起来。
收拾完后,宝儿带着一众人向正厅走去。
且说正厅这边,那日元伯侯趁着私心让宝儿拜陆啟宗为师,本想举办一场拜师宴,而陆啟宗却说不过是指教一二,无需繁冗礼制,反而显得生分。
所以最后便是摆了一桌席面,算是成了拜师礼了。
“陆先生稍坐片刻,且喝茶吃点心。”小丫鬟引人入座,捧了瓜果点心“侯爷去了城东的老太爷府里取酒去了,我家娘子在来的路上。”说完,小丫鬟红着脸退了出去。
这时候正厅只有侍童在他身侧,显得有些冷清,厅里两边的回纹格心木窗都开着,暖融的日光影影绰绰透过窗子的花纹倾泻了一地,窗户旁的高几上摆着小盆的绿萝,枝叶肥厚,茂盛生长。
男人收回目光,半阖着眼,隐约间听得软糯的人语声夹杂着温柔轻缓的脚步声,眸里竟是柔和一片。
宝儿携着人进了正厅里,本以为爹爹也在,怎知只有先生一人,心中又气又急,急忙朝男人福了福,开口道:“先生可是等了许久?”
“未曾。”男人看着宝儿,因是逆着光,宝儿的五官越发的柔和起来,杏子般圆的眸子清如水,一眼就可以让人望到底,鬓边撷着粉色的蔷薇花,一派天真烂漫。
“爹爹可真是不靠谱,竟把先生一人丢在正厅里。”女孩嗔着,话音绵软,如同南方的梅雨季,温暖潮湿“他在不用念着我的梅子酿了!”男人看着女孩气呼呼的模样,像只萌凶的小奶猫。
“先生可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呢?”宝儿没有和除了爹爹以外的男人独处过,内心有些慌乱,不敢直视陆啟宗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直将眼底的流萤都遮住了。
“呵”陆啟宗看着女孩手足无措的模样,一声轻笑,愉悦无比“喜欢画和珍馐美食。还有,收集珍宝儿。”不知是不是错觉,宝儿听见陆啟宗低低的音色缱绻在“珍宝儿”时实在是柔意满满,听得宝儿心中一跳,急忙抬眼看向男人,笑意温浅。
宝儿心中一定,估计是错觉。男人心中愉悦,每次看到小姑娘汪着水汽的眼,心里总是把控不住,他缓了缓手中摩挲着佛珠的手速,启唇“宝儿,可否带我去府中逛逛?”
侍从看到自家主子善变的脸,再看看小姑娘懵懂天真的眼眸,心里默默替小姑娘哀叹,主子这真是急不可耐,人家小姑娘这才十岁呐!
宝儿自是应答,先生以后便会住在府中,也应提前熟悉府中状况,免得和先生生分起来。
“云霜姐姐,你且派人去催催父亲”宝儿吩咐道“让菁风姐姐提前备好席面,父亲一回来便摆上。我带着先生去逛逛园子。”云霜应是离去。
宝儿先带男人去的是府中景致最好的园子——风正园,那里是一大片竹林,是宝儿祖父在时所栽种的,已有十余载。
先生高风亮节应是最喜欢这样的风景,宝儿一边注意着脚下的地面一边给男人介绍。“先生若是闲暇时可以过来赏赏景,左右无人打搅先生雅致的。”
陆啟宗能感受到小姑娘对他的敬意与戒备,毕竟是见过几面的陌生男子,内心颇感无力,不过离小姑娘及笄还有五年,慢慢来比较稳妥。
男人温声道:“这里倒是授课的好地方,夏日纳凉,冬日赏景。”
宝儿内心也欢喜,先生不是迂腐的老夫子,不然可得让人心生无趣。
“先生可是说真的?”未等男人应答“我也觉得此举甚妥,春日时可去踏青,听闻南宁寺春日的野菜斋一绝,夏日竹林纳凉,冻得正好的梅子酿配上腌制好的肉干,读书作画实在有趣呢!”
宝儿软绵绵的声音透着莫大欢喜,她实在是爱及了现今的生活。
“秋日……”宝儿刚开口便被男人截去了话头。
“秋日应是吃蟹的好季节,菊花酿,秋蟹肥。”男人眉眼温和,嘴角轻扬“冬日无瑞雪,但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倒是使得。”男人醇厚的声音落在宝儿耳边,宝儿神思恍惚,光景正好,宝儿只庆幸惨烈只在梦中。
“先生怎么都同我想的一样去了!”宝儿对男人的戒备心少了几分,颇有种交到挚友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