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灵不至于良善到直接将妖族送给她天道设定的女主。只是在故事里,妖族要成为天道的踏脚石,她就想试着借天道之子之手改变一下剧情。
无论江千雪接受不接受,魏灵和宗无总会想办法让她答应。
和宗无会面之后,她就和他交流了情报。宗无的故事里,谢微和江千雪同样也是天道之子,只是又多了魏婠入魔的内容。当宗无说到这时,魏灵突然就想到了檀若,正是檀若给魏婠种下了魔种,若不是及时发现……
魏灵心里颇为复杂。
檀若曾经是她的朋友,即使到现在她也不愿相信,檀若会对她的女儿下手。
总之,在魏灵和宗无的讨论后,他们认为天道更像是一种智能计算机,几乎无所不能,通过精密的计算预测所有人的命运,但是又过于冰冷,就如同毫无情感的机器,设计缜密的“剧情”让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物成为它的牺牲品。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道与人一样,都追求着某种至高无上的答案,正如地球上的哲学家们从古希腊开始便在问“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到何处去”,“我们为何要存在”。天道想要通过人找出答案,可是它又不信任人、对人不屑一顾。
天的思考是宏观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显得如此恐怖。
人的思考是微观的,但是微小的人类也能问出宏大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天道与人的努力是一致的。
天是至高无上的,再微小的神经的脉络的跳动也足以覆灭所有生灵。
但是至少,人对那个终极的问题饱含敬畏之心。
魏灵相信,天再怎么把人作为试验品,人也仍会屹立于天之下。
筚路蓝缕,从无到有,人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但现在更加困扰魏灵的是家事。
魏婠向她表达了与谢微在一起的决心,但是——
“我不想成婚。”魏婠跪在魏灵和封雪深面前,谢微也随之跪下。
听到这话,魏灵皱了眉,而封雪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和谢微商量好了?还是你一个人的主意?”魏灵问道。
魏婠振振有声:“我一个人的主意。”
谢微同时说:“我们商量好的。”
魏灵的眉头攒得更紧,她的目光聚焦到魏婠腹部,“那孩子如何?”
“我们两人共同抚养就是。”魏婠如此说道。
魏灵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的。
魏婠不是不爱谢微,也不是不想承担起责任,而是因为她作为母亲并没有给女儿安全感。就算结契举行典礼,夫妻关系也可能会如她和封雪深一般消亡破碎,这些仪式在魏婠心里毫无作用。
“我是管不了你了。”魏灵叹道。
封雪深道:“没有婚仪典礼,不会觉得遗憾吗?”
这是他对魏婠说的第一句话。
不。不是第一句。魏婠突然想起来,她为流明师姐送情书给无极宗的成英真人时顺道偷偷去看谢微,正是封雪深为她指的路。
“为什么要有遗憾?”魏婠反问,“我和谢微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的决定,无需他人置喙,无需上天同意。”魏婠的声音坚定不移,她看向谢微,见谢微也深情地望着她,二人心意相通,相视而笑。
谢微说:“求师父和魏宗主成全。”
看到二人这般情真意切,仿佛什么也阻碍不了他们,世俗的礼节、看法都如烟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魏灵自然是应了他们。
封雪深隔空掷出一个精致的手镯,送到魏婠手上,“谢微有哪里不好,便来找我。”
魏婠捏着手镯有一些犹豫,但还是收下了,却道:“他有哪里不好,我自然会让他改,用不着你来教训人。”然后哼了一声,侧开脸去。
“这孩子。”魏灵责难似的说,又瞪了封雪深一眼,对他传音道:“你还是多关心你的徒弟吧。”
魏灵这一眼似嗔似怒,封雪深却搞不懂哪里出了问题,只好沉默不语,待魏灵打发了魏婠和谢微,他才问道:“你生气了?”
“我没有。”魏灵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若是从前的封雪深,绝对不会发现什么问题,但是这是与魏灵分居一百多年的封雪深,他如今倒能敏锐地感觉到魏灵的不对劲。
“你生气了。”封雪深说。
“好吧,是的,我生气了。”魏灵承认。
“你为什么生气。”封雪深走近了些,问。
魏灵冷笑,“你管我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早八百年我们就各不相干了。”
“我们并没有解除婚契,”封雪深认真地说,“而且,我们只是分开了二百一十二年。”
“只是?只是!”魏灵突然发火,声音都颤抖着,“在你心中,仅仅就是二百一十二年吗?”
封雪深对魏灵的猝然发怒措不及防,愣愣地看着她,看到她眼睛略有些发红,便完全不知所措,“阿灵,我……”
“二百一十二年,对你封剑尊来说,恐怕只是一次闭关吧。”
对封雪深来说,这二百一十二年何其短暂,而对她魏灵呢?白乘风死后,合欢宗内既要制衡妖族又要平息门内的争斗,魏灵用了百年时间才堪堪稳定大局,其间心力交瘁因此还疏忽了陪伴魏婠。
刚开始时,封雪深还常常驻足于她洞府外,那时她心灰意冷,但是心底却尚存期待,期待着封雪深能不管不顾地闯进来,能不由分说地抱住她让她重新爱他。
可是,他从来没有进来过。
从来没有。
后来无休无止的斗争,后来无数个夜晚,魏灵都想,封雪深如果在她身边会不会好一点?有个人相拥取暖,有个人用他的存在就能让她充满安全感,有个人可以告诉她失败了也不要紧。
终于有一次,魏灵去无极宗寻封雪深,却只看到他封闭的洞府。
他又闭关了。
这就是封雪深,他绝不会时时刻刻等着你,他的剑永远是最重要的,其次是他的宗门他的师姐。而她魏灵,或许只是他剑道上的一片浮云,或许曾经遮过他的眼,可是迟早也要散去。
人怎么能毫无信念地斗争下去?魏灵只能抱着对女儿的爱,告诉自己,只能这样走下去,因为这样才是正确的。
因此便成就了如今的一宗之主魏灵。
她心思沉重,肩负一宗之责。
可是见到女儿对成婚的抗拒,对封雪深的抗拒,魏灵就会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一旦动摇了,这些想法便会深切地折磨自己,但同时又生出委屈,生出对封雪深的怨忿,为什么?她说不让他见女儿,他便不见了?她说离开,他便同意了?他可曾有一次、有一次挽留?
而如今他却又要宣告她是他的妻?凭什么?凭什么!
封雪深不知道魏灵的委屈,他只好把这些年从人间学到的用起来,他走上去抱着魏婠,抱着她颤抖的身子,抚摸她的脊背,吻上她的眼睛。
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这味道又化作一阵苦,埋入心底。
“如果你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就上去抱抱她,如果她不推开你就没事了。”
这是他在人间游历时一个凡人告诉他的。
名为闭关,其实是去人间寻找他与魏灵的症结所在。
封雪深是天生剑体,心性坚定不移,在剑道上一帆风顺,唯一弄不懂的就是情爱二字罢了。
他不明白师姐谢翎对白乘风的偏执,也不明白魏灵的失望。
因此,魏灵说要离开时,封雪深震惊到无法反应过来,觉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能为力的寒意。但是他知道魏灵是失望的,他不敢说不,正如是魏灵主动追求他,那么当魏灵要放弃时,他也无法拒绝。
如果他拒绝了,只会让她更难受吧。
他害怕魏灵讨厌自己。
情爱,到底是什么?封雪深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许多次驻足于魏灵洞府前,都不敢走进去。若是从前……从前魏灵只要感知到他的气息早就会笑嘻嘻地迎上来了。
所以他决定去人间。修士们对极度的爱恨不屑一顾,而人间却是一切爱恨嗔痴的温床。
他或许会明白为什么。
魏灵若是知道封雪深的想法或许会嗤笑一声,爱是人的本能,封雪深怎么会不会爱?
可是封雪深确实不懂。
魏灵第一次对他表白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需要爱,后来却常常在修炼中做梦,梦中全是她。他起初只是把梦当作一种预兆,因为他很少做梦,后来他再次遇到魏灵,他发现他自己竟会对她身边那个和尚感到嫉恨。
封雪深在魏灵身上学到了爱。
原来爱不仅是思念,还有嫉恨,和甜蜜。
可是它太繁杂,太虚无飘渺,太捉摸不定。
谢翎对白乘风的感情让他感到困惑,魏灵愈发深沉的眼神让他烦忧,最后甜蜜酿成了苦果,犹如雪化了之后现出的污秽。
他观察着谢翎的爱,看到她的结果,因此对爱怀疑起来。
他与魏灵会走到这一步吗?封雪深心想。
这样的后果太令人害怕了。
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魏灵对封雪深发泄了一通,又有些后悔,挣开了封雪深的怀抱,垂着眼说:“我没事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单纯的女修,还要对着他人展露自己的痛与悲。
“阿灵……”
“我现在不想谈这些。”魏灵道,又变成了那个冷淡的一宗之主。
封雪深不会逼她,却说:“妖族一事或许还有变数,我想确保江千雪顺利接管。”
“随你的便。”
“我要留在合欢宗。”
这时魏灵看了他一眼,封雪深从来不是多找麻烦的性子,留在合欢宗会很引人注意,“谢微在这里,你无须多此一举。”
“我想要陪你。”封雪深这样说,他如霜雪的脸上含着一分小心翼翼。
魏灵沉默了,她有些烦躁,有些疑惑,曾经与封雪深相处多年,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待她这样小心翼翼。
其实封雪深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白乘风死后,两宗生怨,封雪深自然被合欢宗拒之门外,每次去见魏灵也是小心又小心才能瞒过灵枢和夷岚的法眼,况且两宗距离甚远,来返一次并不容易。上一次正大光明进合欢宗还是因为魏婠的魔种,他把魏婠送回来,还是被灵枢教训了一番。
如果魏灵答应他,他便可以时时在她身边了。
而且可以让所有人都知道。
魏灵只留下了一句“没有人敢赶封剑尊走”径自回了洞府。
至于封雪深住在哪儿,让他自己想办法。
魏灵早就变了。方才那一通发泄,有九分真情也有一分假。
因妖龙作乱合欢宗损失了不少修士,宗内动荡不安,有人甚至建言献策捡起从前那采阴补阳的法子。
她需要封雪深。有封雪深坐镇,各大宗门自然不敢觊觎合欢宗,合欢宗也能顺着正途走下去。
真是好笑啊,当年决然离去,如今也要耍心机。
有宗无相助,江千雪很快就确定了新建妖族大本营的场地,建立一个宗门所费颇巨,全部是宗无借款,商定五百年后还清贷款,且这期间妖族与白云城签订十项友好互助盟约。总之,在无极宗的默许之下,以妖族为主的新的宗门般若书院分院慢慢成型,逐渐成为了一个中型宗门。
魏婠躺在竹舍里,正瞧着话本,就收到了朱雀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