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着萧宁的话,这时候一群侍女捧着已经装订好的书,又或是洁白如雪的纸张步入。
是的,有纸了,萧宁哪能把印刷术忘了,赶紧亮出活字印刷术。纸和印刷术一出手,如此一来,雍州必为天下文化盛地。
“这,这”看到婢女们手中捧着的东西,惊得一群人半天没反应过来,诧异地望向萧宁。
萧宁抬手道:“诸位可以仔细查看。这有笔墨,诸位更可一试。”
这大方的样儿,世族们再想挑萧宁的毛病,你倒是能挑得出来!
崔令跟萧宁打过几回交道,心知这不是一个假客气的人,赶紧上前一步,取其中一张纸,轻轻抚过,光洁无痕,雪白晶莹,不参半点杂质。
纸啊,不是说没有纸,但那厚重得根本无从下笔,笔落纸间,墨汁散开,面目全非的纸,能用吗?
故而读书人想用轻便的东西代替竹简,终是因为无可替代,只能一直用。
纸的手感叫崔令震惊,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纸上能不能写字。
崔令顾不上其他人,急忙将纸摊在案上,笔落墨间,再落于纸上,一个崔字成形,不见丝毫变化,这纸质,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敢问小娘子,这纸制之法可外传否?”崔令确实是个聪明人,聪明得迅速捉住重点,迫切询问。
“崔公以为呢?”萧宁不答反问。兴奋无比的人根本不受影响,再接再厉地道:“如此纸质,若推广天下,乃天下之福,望请小娘子三思。”
真真是反复无常得很!
“以天下贤才,育天下人才,非天下福?”萧宁此刻笑问。崔令一僵。
其他正在翻看萧宁印刷出来的书的人,何尝不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所谓报应不过如此,当萧宁请他们出手时,他们摆高姿态,待他们有求于萧宁时,呵呵
“制纸之法,吾可供雍、冀、青三州,以平常百姓皆可用之价。诸位以为这是何意?”萧宁知他们所思,但不要紧,她现在需要做的是,如何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跟着萧家有肉吃。
“我与诸位不是第一回打交道。萧氏未接管雍州之前,雍州之内诸位如何行事,萧氏无资格管;然萧氏接管雍州后,萧氏待诸位如何,诸位莫不是以为萧氏畏于诸位?
“萧氏以礼相待,诸位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于诸位心中,萧氏不过如此。既不敢犯于众怒,亦不敢无视诸位。
“不错,萧氏既不如韩氏一般,为迎合各世族不惜一切,不择手段,甚至助纣为虐;诸位莫忘了,韩氏与世族共谋利,无所约,生死关头,何尝不是大难来时各自飞,不顾对方生死。
“况且,一个弑君之人,无君无父,诸位以为若有一日尔等犯于他手,他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至于曹根,更不必说了。他对世族并无敬畏,凭诸位先前意图控制雍州,置萧氏于死地一事,够他杀你们千百回。
“其他各路诸侯,诸位以为,何人能与萧氏抗衡?萧氏对诸位礼遇,唯一所求不过百姓安乐,一方太平,不可?
“兴学院,育人才之事,诚如我所言,大势所趋,人心所向。诸位心中多有不喜,不过因不喜于来日天下再不由诸位说了算。然,
“大兴朝为何亡,天下为何变成这般模样?诸位都是聪明人,当知非帝王无能,实佞臣误国也,何尝不是世族各怀鬼胎。
“将来天下如何未可知,然天下人,断不能容此类事再发生。诸位拦不住。
“闹到最后,谁人手中有兵,由谁说了算,诸位想不认,如何能不认?”
利弊分析,软硬兼施,被卢氏大发慈悲许到前头来,亲耳听到萧宁一番话的萧宁同辈兄弟们,全都看傻了眼。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五娘好飒好爽,好威风!
“萧氏待诸位,一向有福同享,今不过要求有难同当罢了,不该?兴天下人才,那其中难道没有诸位的家人?一视同仁,有教无类,诸位不喜的正是这一点,然此事,没有转寰的余地。
“我若是诸位,当不思如何阻止,而是趁此机会,将原本的优势扩大,大得纵然天下人费尽心力,依然无法追赶。”
萧宁确实很懂人心,一套套的说辞丢出,引人深思。
世族,想要特权,舍不得这份特权在他们手中丢弃,亦不希望有太多的人跟他们争,成为他们的敌人。
可是,有人在的地方必有纷争,这绝不是他们不想就能改变的。谋夺天下的人,不希望将来的朝廷无人,更不受世族控制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地提高家族人才的本事,人只要有本事,有什么可怕的。
萧宁已经代表的萧氏早表明态度,求贤令,求的是天下人才,凡有才者必用,他们何必再担心其他?
“不知小娘子看中崔氏何人?”崔令不得不服,萧宁想得太长远,威逼利诱全用上,让人无法抗拒。
不错,大势所趋,手中无兵的他们,再想闹腾,不过是逼得萧氏如同曹根一般大开杀戒。
旁的人,谁敢保证别的人比萧氏更宽厚?
事至于此,崔令不得不作下决断。
一群拿不准的人,突然听到崔令的话,一眼看过去,无声地似在询问:你的节操呢?
已喂狗!
得。显然崔令听进萧宁的话,不用萧谌和萧宁再催促,定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反正崔攸早上了萧家的船,想下来,能下得来吗?
家中儿孙中就数崔攸最有出息,人孩子二话不说选定萧家,保全他们一家的性命。
现在崔攸深得萧谌和萧宁信任,大好的开局,焉能自找麻烦?
越想,崔令更是坚定一个念头,啥都别想了,就坚持一样:萧家人做事,乖乖跟着。
既得名,又可得利。
萧氏无非要求他们不能像从前对待朝廷那样浑水摸鱼,要求他们都得拿出真本事做事,有何不可?
罢了罢了,技不如人,看得都不如人家一个小娘子长远,不服能行吗?乖乖的听话没准能多分利,何乐而不为。
“改日再与崔公细聊。”萧宁真看中崔家的某个人,不过不急。
“将军和小娘子但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崔令下定决心,姿态更得到位。
萧谌哈哈大笑,“崔小郎深得我心,崔公亦然。”
这等赞许有加的语气,谁听不出来。
崔令明白,他这表态速度,定能在一定程度上争取萧氏对他们的好感。
垂拱一笑,这番姿态叫人明了,他终于下定决心往后以萧氏马首是瞻了。
“制纸的方子,给崔公吧。”萧谌由萧宁出面,并无插手之意,此刻转头同萧宁吩咐一声。萧宁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双手奉上,“崔公请。若是崔公手中无擅长制作之人,我有可指导之人。”
“多谢将军,小娘子。”好处马上到手,震惊崔令。萧氏父女好生大方。
“纸方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我给崔公的,仅供崔氏所用,崔公不可外传,可否?”萧宁何等人也,纸方给崔氏的,只能是崔氏可用,不得外传。
崔令欢喜之余,尚未想好其他,萧宁将一群看到崔令得到纸方心动的人,那其他的心思,尽都拍老实了。
“若崔氏泄露制纸之法,合族当灭。”崔令确实是个聪明人,立刻立誓。
以一族起誓,可窥其决心。
萧谌对萧宁出面,样样想得周全,半分不给人从旁人手中得到制纸之法的机会,满意极了。
这场宴会是萧谌提出的,萧宁补充完善。一场宴会究竟能办成多少事,萧谌相信,今日过后,但凡非与萧氏有血海深仇的人,断不会再处处与萧氏为敌。
“小娘子,我刘氏听凭小娘子差遣。”眼看崔氏得利,纸啊。世族若是谁都没有,那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若是一家有,旁人家没有,形势可就不妙了。
“南宫氏愿听凭小娘子差遣。”
“曹氏愿听凭小娘子差遣。”
有一有二,更有三,一个又一个的人出面,赶紧表态,只为分利。
天下人谋天下利,利于前,更是利于后代之事,无人能不动心。
萧谌负手而立,萧宁亦然,这一刻的父女更是相似到极致。
萧家没有真正见识过萧宁本事的小辈们,这回终于有机会亲眼见见,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们信服的兄长们那么怕萧宁。
能让一群不服气的人最后对她俯首帖耳,他们就问问自个儿有这个本事吗?
纸啊,这是极好的东西,有了文化的载体,将来的天下必然全然不同。
世族们因利而动,其他各文人雅士,真正心怀天下者,闻雍州所为,窥其高瞻远瞩,所图非他人可比,自心之向往。
人才汇集雍州,雍州极快成为天下文人汇聚之地。
书院也正式开张,待见到其中收下的学生竟然有小娘子时,倒是有人想提出反对意见,结果听说掌管书院的院长,一个是骠骑将军兄长,一个是长姐,再联想到萧宁,全都消声了。
当然,私底下水货和铁全小声地询问萧宁,此事是否不妥?
“有教无类,竟只是一句空话?”萧宁连话都不用多说,仅此一句足矣!
一致通过萧宁提出的有教无类这一教书育人之理念的人,能说女人不该读书识字的话?
不说其他,就他们家中的女眷,难道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
不过是从前未有书院供女子习之而已。
可是,之前的书院,谁喊出有教无类的话?又有谁能供天下好读书者,五年内不收分文束修?
无类书院,本就开亘古之先河,女子读书识字,正式上书院,又有何不可?
但见萧宁这一先例在,谁敢说女子读书无用的话?
非愚昧不堪之人,断不会道出这等令人耻笑的话。
需知一家主母,若为宗妇,无论胆识,境界,哪一样都不可或缺。娶得贤妻可旺家族,娶妻不贤,家族未偿不可亡。
不说谁,就说大兴朝吧,现在的大兴朝亡国,落得这样的地步,因何而起?不就是因为韩太后?
这都是世族所出的女子,家族教不好人,方害得大兴朝落得如此境地。
说起大兴朝,自韩根和曹根建国称帝,贺遂以皇帝之礼葬以小皇帝,追号为哀,是为兴哀帝。
大兴几位小皇帝,论其能哪一个都不缺,无奈天意弄人,一个接一个早亡,叫人唏嘘。
至此,先帝一脉子嗣尽亡,兴朝亡。至于其他姬姓子嗣以自立为帝,毕竟大兴朝定江山数百年,子嗣繁茂,欲趁机占便宜的人不少,却无人认。
看着群魔乱舞的天下,雍州置身事外,过了新年,萧宁九岁,正月一出,徐州传来消息。
徐州刺史苛责百姓,今徐州大乱,农民起义,已经攻占半个徐州。
扬州离徐州近,知徐州大乱,立刻发兵,意图占据徐州,扩大地盘。
徐州刺史向雍州求救,望请雍州出兵,解徐州之围。
哎哟,这真是一个好消息,雍州一方其实也在考虑,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定章程。
毕竟兖州方面用美人计,一时半会不一定能成事。一直干等不是事儿,纵然雍、冀、青三州要做的事不少,然曹根也罢,韩靖也好,这两位都称帝了,骂人的檄文继续亮出不假,也得想方设法平定天下才是。
结果徐州传来这等消息。徐州刺史不是一个好东西,对这种人动手,连丁点犹豫都不需要。
本以为之前是萧谌镇守,萧宁出征,这回想是也一样的。
结果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一回却是萧宁镇守雍州,由萧谌领兵出征。
这个才应该是最正常的安排,但对雍州众人而言,好不容易才适应萧谌坐镇雍州,这回又改成萧宁,听说这位小娘子主意挺大。
可不是吗,现在雍州有多少事是萧宁弄出来的?
不过,萧宁算是对人礼遇有加,也舍得许下重利,重新适应萧宁的行事作风,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吧。
“凡事悠着点。若有不决之事,问你阿婆和五伯。”三军整顿完毕,萧谌迅速领兵出征,临行前和萧宁轻声细语叮嘱一句。
萧宁端是乖巧的冲萧谌作一揖,“阿爹所言,我牢记在心,绝不敢忘。”
真是个听话的好闺女。至少在一众旁观人面前,萧宁给人的印象是如此。
可萧谌比谁都清楚,装作乖巧的人,藏着一颗极不安分的心,多亏她藏的严实,否则萧谌真得考虑考虑,怎么才能护住人。
算了,就让留在雍州的人头疼吧。有亲娘坐镇,萧宁敢闯祸也能收拾,用不着担心。
萧谌带上许原,以及五万兵马,火速的离开。
雍州的人,从前属骠骑将军府的属官,早适应萧宁掌事。其他刚来雍州不久,纵然对萧宁之名有所耳闻的人,在正堂看到萧宁坐在萧谌正座的那一刻,面上流露出难言的微妙。
上回萧谌将场面交给萧宁,萧宁当众说的那番话早已传遍天下。
一语道破世族们的各种心思,不能否认的是,句句说得在理。世族们在萧宁的面前,真摆不出道貌岸然的架子。
“如今我们手□□计有多少兵马?”谁也没想到,萧宁在萧谌出征后,第一回见众人询问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
孔鸿作为从前的长史,管的就是兵马。萧谌和萧宁一样的意思,兵马绝不交给外人。统计兵马这事也就孔鸿能答得上来。
“合三州兵马统计,20万。”孔鸿答出这么一个数字,萧宁摇了摇头,“合三州兵马也才20万,同大败于我们,折损十数万兵马的曹根相比,尚且不及。”
事实摆在眼前,纵然想否认也不能否认。
“小娘子之意,征兵?”听了半天萧宁感慨兵力不够,难道是要大肆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