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谢安珩的整个世界仿佛静音放慢,耳畔一阵嗡鸣,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他眼睁睁看着谢行之的车在空中爆起一阵火花,又在地上连着滚了几圈,巨大的冲力带着车身撞开护栏。
“停车!!”谢安珩暴吼,拉开车门想冲下去,药效还没完全消失,身体不听使唤。
“谢安珩!”
“谢先生!”
“嘟嘟——”
桥上后来的车辆躲避不及,连着两辆撞在他身上。
谢安珩被撞倒在其中一辆的车前,腰腹一阵剧痛,但他根本不管不顾,依旧朝事故中心强撑着扑过去。
等他赶到,只来得及见到那辆车裹挟着滚滚浓烟坠下桥梁,落入江中,掀起硕大的白浪,又接连爆炸了两回。
鲜红的火光刺目,给他眼瞳中映上一层血雾。
谢安珩目眦欲裂:“哥哥——!!!”
一天一夜过去。
满北市江边。
沿江停了一大排豪车,江上还有不少船只昼夜不休地连续作业,声势浩大。
来来往往不少人驻足围观拍照,甚至引来了媒体,但很快就有西装革履的高大保镖一哄而上,把这些人全部赶走。
最前面那辆黑色轿车开了一半副驾驶的门,门下扔了不知道多少根烟蒂。
赵致殷单手撑在车上,嘴里还叼着一根,夹烟的手指却微微发颤,仿佛尼古丁也完全无法让他冷静下来。
驾驶位上坐着的男人眉眼低垂,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处,像是在祈祷,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暗淡的阴影中。
忽然,对讲机里传出声音——
“打捞到了!在下游,还活着!我们已经把他送到医院了。”
谢安珩沉寂的眼底瞬间迸发出亮光。
赵致殷也一把拉开车门坐上来,谢安珩不等他系好安全带便一踩油门,朝市中心医院狂飙。
到了医院,他没走电梯,从人工通道一路冲上去,赵致殷跟在后面都有点追不上他。
“哥哥——”谢安珩“嘭”地推开房门。
病房里坐了好些人,可是唯独没有谢行之。
他懵了一瞬,紧接着对上其他众人的眼神,谢安珩的心当即沉到谷底。
“哥哥?你还有脸喊他哥哥……”刚被救下来的岑向阳一见到他,也顾不上身上还有伤,撑着床就跳下来,何明旭赶紧过去扶住他。
“不用扶!我没事!”岑向阳挥开他,“老子今天就是要打死你个小白眼狼!”
他冲上去就是一拳重重地打在谢安珩脸上,后者被他打得偏过头,鲜血飞溅在白墙上,紧接着又是一拳砸向他腹部。
旁边的邹渺是最胆小的,换了任何时候看见这种场景恐怕都会吓到,但她现在抿住双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紧紧盯着谢安珩,目光满满都是控诉。
第二拳正好打在谢安珩腰腹被车撞出的伤口,他整个人因为剧痛捂住伤处佝偻下去,晃了两下没有站稳,跪倒在地。
赵致殷想去扶,但见到岑向阳的脸色,手收了回来。
“你不是恨他吗?就因为他离开你一年,去治个病没带上你,你就这样恨他,把他带到夏家折磨他……”
“现在你满意了?他死了,你满意了吗?!啊?!”
谢安珩眼瞳骤缩:“你说什么……”
“谢行之哥哥那半边的车门受损太严重,半途中就被冲进江水里……只留下了这只手表。”邹渺哽咽。
她手中托着一只腕表,正是谢行之这几天戴的那一只。
谢安珩伸手想去拿,被岑向阳一把打开:“滚开,别碰他的东西,你他妈不配!”
“老子早和他说这小孩不对劲,看人的眼神跟头狼一样,不能太宠着。”岑向阳眼眶红得要滴血,“他说什么都不听,他就是觉得你好,觉得你全天下顶尖好……”
“他那么喜欢你,疼爱你,结果呢?结果就落到这样的下场……”岑向阳个头高大,却攥着手里的腕表哭得像个小孩。
邹渺已经不忍再听,捂着脸蹲在一旁小声哭起来。
谢安珩嘴角和腰腹都还在淌血,洇透了衣服,他却仿佛毫无知觉,恍神喃喃:“可他不是对我很失望,不要我了?”
“不要你?对你失望?”岑向阳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刚出国那天,我跟他笑话你,说你哭鼻子,他连这种话都不让我说,说你现在正是青春期,怕你听见了不高兴。”
“跟你有关的任何一点坏话,他都从来也不允许别人讲……”
“他独自一个人去到异国他乡,那么遥远的地方,身边连一个可以陪伴的人都没有,他给你寄了多少次贺卡和明信片,又给你打了多少回电话,难道不是你自己心怀怨恨,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
岑向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他心里,谢安珩望着他,忽然慌乱无措。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收到……
最初搬进夏家的前几个月,谢安珩还不太死心,不相信对他那么好的哥哥会就这样狠心抛下他。
他隔三差五就回到那栋小洋楼里翻翻信箱,次次满怀希望,可每回都失望而归,信箱里总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一开始处处收到监控管制,他背着夏景辉偷偷给谢行之打电话,可电话永远打不通。
那段孤军奋战最痛苦的日子,全靠谢行之这个精神寄托,这个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
而这样日复一日地期待和失望,他心底仅存的那么一点点火焰反复消磨,最后等来的却是谢行之的身份名字全是假的……
他实在是承受不了,才干脆一鼓作气改了号码,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让他伤心的地方。
原来哥哥在国外也和他一样思念他,试图联系他?
离开他的时候不是要抛弃他,也很舍不得?
“他做手术前托我打听你的近况,可我他妈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就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而已,你直接人间蒸发,没人知道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哪里都找不到你的人。”岑向阳越说眼泪越停不住,“他每回跟我打电话都说想你,要快点治好病回去陪你,我联系不到你,只能自己出去陪他,想着他身边能有一个伴,多少也会好受一点。”
“但你哥哥就是死心塌地地喜欢你,你知道吗?他做完治疗,浑身疼得要命,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我实在是心疼,就去握他的手想帮他缓解。”
“可他每回都下意识喊你的名字,等疼痛缓过去,看清楚是我,才又和我说对不起,我又哪里需要他说什么对不起……”
岑向阳已经泪流满面到哽咽。
“别说了,表哥……”邹渺哭着起来拉他,“反正他也不会信的……”
岑向阳拉开她:“我要说,我要让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听明白!”
“他抛弃你不要你?这种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他明明一向对你抱着最大的期望……事事亲力亲为精心栽培……”
“他一心记挂着你,手术连恢复期都还没过几天就不顾医生劝阻要回来找你,回国前一天,我陪他逛超市,他看见一包糖,说是你以前经常买给他的,叫我帮他去拿个购物篮,又差点喊了你的名字。”
岑向阳已经满目赤红。
“就连这样的小事,他都心心念念全是你!”
谢安珩上身猛地一晃。
“哥哥……”
情绪过于激动,岑向阳一口气说完,差点没站稳跌倒,邹渺连忙把他扶到床上坐下,帮他拍背顺气,自己也哭得不能自已。
岑向阳抬手把妹妹脸上的眼泪抹掉。
何明旭见状过来帮忙道:“向阳哥说的都是真的,谢行之哥哥刚下飞机就问为什么你不来接他,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听见我们说你在国内这一年出人头地过得很好,他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你现在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家人,夏家也比他更有财力和势力,但他这么些年养育你是真的啊!他对你有多好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怨他恨他,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是……”
他看见谢安珩面色惨白如纸,顿了顿:“你还是放下心里的怨恨吧。”
“怨恨……”谢安珩茫然地喃喃,“我没有真的怨恨他……”
“我不过是想让他多依赖我一点,信任我一点,但他从来都不……从前不,现在也不,明明和我最亲近,生病出国,他谁都告诉了,就我不知道……回国了也唯独不联系我……”
“他能对一个护士笑,却见到我就皱眉生气,说我传播那些诋毁他的东西,还说我只想快点拿到成就……我怎么会……”
“我曾经以为,是我还不够好,没拿到城西的项目让他失望了。如果我能达到他的期望,那他是不是也会继续和我像以前那样亲密了?”
“但我不知道他不喜欢豪门,好像我又做错了,又惹他生气了。”
岑向阳缓过来,气愤道:“他不是不喜欢豪门,他只是担心你在豪门里被人害死,现在好了,被害死的人成了他!你高兴了吧?”
这句话彻底将他击溃,谢安珩身体剧烈地颤抖,再也支撑不住地弯下腰,蜷缩起来。
“不高兴……我不高兴……对不起……哥哥……我……”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你,又用怎样的身份站在你身边……
我想站得高一点,这样就能离你的期望近一点,离你再近一点,也能保护你,让你远离这一切……
谢安珩满目痛苦。
“我真的从来也没有怨恨过你……我怎么可能……”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