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热气氤氲,水雾弥漫。
轮椅就放在洗浴区外,谢行之坐在上面看谢安珩弯着腰调试水温,又往水里加了几滴医生提过的沐浴精油,说是能安眠放松。
一瞬间,温暖的香氛味蔓延开来。
看到谢安珩全部准备好,站起身,谢行之不等他开口便抢先道:“你出去吧,剩下的我自己可以。”
“自己可以?”谢安珩仿佛真的有些疑惑一样,“这间浴室没安扶手,哥哥会摔跤的,还是我扶着你吧。”
谢行之总算体会了一回什么叫身不由己。
这次医院又给他腿上加了一块板,完完全全只剩一条腿能活动,刚好如了谢安珩的愿,让他连洗漱这种小事都不得不依靠对方。
当时车是从侧面撞过来的,谢行之被他放进浴缸,伤处多集中在肩膀和一侧胳膊,露在沐浴泡泡外面需要处理的伤口都不大,但却也不少。
“我要是手重了,你就告诉我。”谢安珩用小棉签轻轻柔柔把养护啫喱敷在他皮肤上,力道很轻。
要痒不痒的感觉。
不是很舒适,但还勉强可以忍受。
谢行之就低垂眼睫看他手的动作,随时准备在他偷偷往不该碰的地方挪时抓他一个现行。
偏生谢安珩就硬是装得一副心无旁骛只想照顾他的模样,谢行之盯了他半天,愣是没出什么差错。
好不容易,谢安珩那小棉签眼见着在没有伤口的皮肤上流连忘返了半晌,终于要往他锁骨处深处魔爪——
谢行之痒得整个人一震,蓦地抬手抓住他胳膊,带起一帘水花,全部飞到了谢安珩衣服上。
“弄疼哥哥了?”谢安珩突然被他握住,也吓了一跳。
谢行之:“你好好涂药,往我锁骨上戳什么?”
“你锁骨上有伤口。”谢安珩一脸无辜,取了小镜子给他看,“在这里。”
谢行之一看,还真是。
在他视角盲区,一个不足绿豆粒大小的划痕。
那可真是个好大的伤口。
要不是谢安珩发现了,再过一会恐怕它都要自己愈合了。
“……”谢行之忍无可忍,“棉签和药给我,我自己涂,你出去。”
谢安珩没答应。
他望着他,许久道:“哥哥原先也是这样给我清理伤口的。”
谢行之嘴唇微动。
“在福新招待所,我被谢伟茂打伤,你把我从垃圾场里捡回来。”谢安珩勾了勾他的小指,“我浑身都是伤和污秽,你一点都没嫌弃,也是这样帮我慢慢擦拭身体,处理伤处。”
“我那时觉得……全天下不会有第二个这样对我好的人,往后一定要尽我所能报答。”
谢安珩乌黑深邃的眼瞳凝望他:“今天我也依旧这样认为。”
思及他昔日悲惨的处境,谢行之也难免心中酸涩。
他放松不少,但还是道:“你那时候年纪太小,和我现在不一样。你不在的时候也是我自己上药,没有那么严重。”
话里的意思显然还是拒绝,谢安珩抿抿唇:“……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谢行之:“什么?”
“我太蠢,没看穿夏景辉的骗局,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谢安珩捏着毛巾的手攥紧了一些,淅淅沥沥的水珠滴进浴缸里,“污蔑你的谣言我已经全部澄清了,那些天对你做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哥哥。”
自第二回重逢,这已经是谢安珩不知道第多少次向他道歉。
谢行之躲避他根本是不因为这件事,两人不在一个频道,他一下子都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他不说话,谢安珩唇角落得更低。
谢行之见不得他这幅样子,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那些谣言……夏景辉手里究竟掌握了什么,能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
不是他太过自恋,这辈子的谢安珩虽然在某些方面长歪了点,但底子没变,更何况他出国前还对他进行了魔鬼式的培养教育,没道理玩不过夏景辉。
他要是真的无能,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短几天之内就让整个满北市的上层大洗牌。
谢行之真的好奇究竟是什么能把他桎梏成这幅模样。
谢安珩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问出来,怔了怔。
“哥哥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谢行之认真道。
谢安珩深深看了他片刻:“哥哥当年第一次和我见面时,说是从国外回来,想要帮助我,是假的,对吗?”
“……”谢行之一滞。
他知道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最后肯定逃不过,必须向谢安珩解释。
可不代表是现在。
谢行之还没能想出另一种能自圆其说的故事。
但他现在长大了,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之前两人第一次在邮轮里见面,谢安珩就问过这个问题,他显然是早已调查过,甚至摸清楚了谢行之原身的详细资料。
谢行之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见谢行之沉默,他也不急:“哥哥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谢伟茂也没有,你我同姓只是碰巧而已。”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谢行之想到他原身那个糟心的名字,生怕下一秒就从谢安珩口中听见,忍不住打断。
好在谢安珩的目的并不是他的姓名。
他用手指拨了拨水面,轻轻道:“你曾经服药自杀过。”
谢行之抬眼。
“就在你第一次往我包里塞药的前一天,你在福新招待所开了一个房间,还买了一瓶安眠药。”谢安珩也停下给他擦身的动作,跟他对视。
“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联?”他又拿这样幽幽怨怨的小眼神望着他,谢行之一见到这种眼神就心里发毛。
果不其然,他的预感一点也没错。
谢安珩伸手从口袋摸出手机,翻找出一张照片:“这是当天跟你打电话的那个女生,还记得吗?你们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然后你就服药自杀了。”
“什么?”谢行之下意识问,又立刻反应过来,“我是说……这你也查到了?”
原身的家务事很好处理,这些年也没有别的亲朋找上门来认他,谢行之渐渐都快忘了这些。
他说完就想伸手去拿手机仔细看看清楚,但谢安珩往后一缩,躲开他的动作:“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没什么好看的。”
“这个人就是贪图你的钱财,你家里出事,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找你要钱。”
谢安珩语气肉眼可见的越来越酸。
“她来房间看到你倒在地上,根本没有想到要救你,还拿手机拍你的照片,这种人,不值得哥哥再惦念她。”
谢行之精准捕捉到他话中的重要信息:“拍我的照片?”
谢安珩皱起眉头:“对。”
“她知道你要在房间里自杀,故意等到第二天才去找你。”他道,“她很谨慎,怕惹上麻烦,不仅有照片,还留了一条视频,视频里你躺在地上……在她进房间之前就已经断气了。”
谢行之一怔。
他为了解自己这幅身体的情况,后续也调查过谢大宝的家境,自然知道对方从幼时开始就暗恋过一个女人。
但很显然这个女人只把他当一个人肉提款机,对他没有半点情意,直到大学,两人连手都没拉过。
而家人出事,谢大宝在临终之际万般绝望,最后一通电话正是打给了他的这名暗恋对象。
不过很可惜,暗恋对象不了解事情真相,只以为谢大宝还想继续纠缠自己,在电话里没说什么好话,这也更加促使谢大宝想不开。
但谢行之调查到这里就结束了,也没有往深处细想过,更不用说去接触这个女人。
没想到她还来招待所里看过谢大宝,多半是得知谢大宝家人出事,怕他真的寻了短见。
那应该是在他醒来之前,两人刚好错过。
“哥哥想起来了?”谢安珩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那这些照片最后去了哪?”谢行之心中一紧,“被夏景辉买走了吗?”
谢安珩反倒是不太在乎的样子,还翘了翘嘴角:“对,她想榨干你最后的价值,夏景辉调查你的时候碰上了她,这人便拿这条视频和你的照片换了一笔钱。”
夏景辉一向最擅长利用别人的弱点。
而谢安珩的弱点……太好找了,就是他。
这样的资料落入夏景辉手里,必定会大作文章,以此挟持谢安珩。
这样一来,为什么刚好他一死,谢安珩便能毫无忌惮对付夏景辉就有了解释。
谢行之看着谢安珩,久久无法言语。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抬手捏了一把眉心,“我刚出国的那两个月?”
浴缸里的水已经不太热了,谢安珩看了一眼谢行之泡得起了皱的手指尖,似乎不愿再多说,转而站起身:“这些早就过去了。”
“水凉了,我扶哥哥起来。”
说完取了旁边的浴巾和浴袍,又俯下身想要将谢行之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