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曲折的旅途,让年轻的心开始疲倦躁动起来,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到底能不能去意大利。
老蛇头十分耐心的给他们讲:“年轻人,这点苦头都吃不得,到了国外你也发不了大财,蛇头蛇头,我蛇头为什么要叫做蛇头啊?整个偷渡的路线就是一场蛇形的曲折路途,躲躲藏藏,行踪不定,这才叫蛇,偷渡,就是这个样子地,你们要是有个有钱的老爹,不用吃这个苦头,可你们谁有?意大利不向咱们这些下等人敞开大门地。”
蛇头的安抚让年轻人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对,为了美好的未来,吃点苦怕什么,老话说得好,若要等高顶,莫怕旅途艰。
于是他们八男六女在俄罗斯的一家非常小的旅馆里住下,他们是老乡,是旅伴,是年龄相仿的同龄人,加之温州人向来团结,大家都是一人有难八人来帮,竟然在路上建立了十分深厚的情谊,蛇头为了缩减开支,只开一间房,十四个年轻人睡在一屋,床和沙发都让给女人睡,男人挨排睡一地,白天有说有笑,晚上会打打牌,那个时候,竟然谁也不觉得苦。
事情就发生在离开俄罗斯的前一天,队伍里小裁缝,非要向蛇头要电话……
当严熙光去找蛇头要自己的手机时,他们才发现,原来帮他们“暂时保管”手机的蛇头已经两天没有露面了。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严熙光站在旅馆门口,和带队的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僵持着。
他固执极了,一定要拿到自己的手机。
带队的男人叫大明,眉毛缺了一块,有道疤,看起来像杀过人,却还是笑呵呵的跟严熙光解释着:“小哥儿,你要到手机在俄罗斯也使不了,你也不是国际的号啊!”
严熙光没什么文化,他不懂什么国际不国际,只有一腔固执的念头,已经有半个月,他都没有与外界联系了。
“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他丝毫没有把大明的话听进耳里,脸上是不容分说。
叶蓉就在旁边,眼看着大明的脸色一变,被严熙光生硬的语气给激怒了,赶紧上去劝:“小裁缝,大明说得对,你就是要到了手机,也打不出去电话呀,这是在俄罗斯。”
严熙光静了静,对大明说:“那你的手机能打回国内吗?”
大明冷冷地说:“能啊,又怎样?”
严熙光的语气柔和几分,说:“你可不可以借我打个电话?”
“不、借!老实待着!”大明砰的一声关上了旅馆的门。
严熙光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他去撞门,却发现房门锁了。
一个老乡说:“小裁缝,你别出去了,蛇头说了,就只能在这旅馆活动,不许出门,出去了被老毛子逮住,我们都得被遣送回国,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严熙光不再说话,回到角落里坐了下来。
在俄罗斯整整困了两个多月,他们终于动身去了捷克,国边境的时候需要过河,几个女孩子都吓哭了,然而新换的蛇头十分凶,是个比大明还要高一头的壮汉,他吓唬大家说,如果谁不过河,就把他打死,尸体丢到激流里冲走。
千难万险的过了河,进入奥地利境内,蛇头又换了。
叶蓉过河的时候,正是例假的第一天。
后来严熙光又因为手机的事情闹了一次,被新蛇头给打了。
他们有三个人,不由分说地把严熙光按在地上,用衣服包住他的头和脚,护住脸,只踹他身上穿衣服看不见的地方。所有人都吓坏了,不敢出声。
叶蓉听见严熙光低低的闷哼着,直到他不出声了,蛇头才叫人停了手。
蛇头放话说,如果严熙光再敢闹,就在路上把他打死。
谁不怕死?
严熙光不闹了,他经常坐在角落里发呆,有时候叶蓉会主动和他说两句话。
“喂,小裁缝,你有没有女朋友呀?”
“小裁缝,你喝点水,尝尝这里的面包。”
严熙光不说话,像个哑巴。
叶蓉发现他脖子上戴着两枚老式金戒指,就赶紧说:“小裁缝,快把这东西收起来呀!被他们发现要抢走的!”
他从脖子上摘下戒指,怜爱地用手摩挲着。
叶蓉早就从夏成妈妈的口中得知,小裁缝的妈妈偷渡出了国,享受荣华富贵去了,抛夫弃子,杳无音讯。
叶蓉问:“是你妈妈给你的?”
小裁缝不说话。
她又说:“现在看来,她当年,也不一定到得了意大利了……像我们一样……”
他听她这样一说,忽然就哭了,他攥着戒指,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140
第一次在捷克边境过河,被水冲走了一个人,死了。蛇头不得不带他们原路返回。
这一滞留,又是四个月,一转眼,他们已经出来大半年了。
所有人几乎都忘了,为什么要出来。
在捷克边境的那一阵,是叶蓉一生当中最黑暗的时光。
又一次连夜赶路,他们挤在一辆面包车上,被运往边境的一家住店,车子临时停在了一个加油站,天很黑,蛇头从加油站的便利店里带来了一个捷克男人,然后将车上的一个女孩儿叫了下去。
女孩儿回来的时候,是十来分钟以后。
她的头发有点乱,格子衬衫上的两个扣开了,脸红得可怕,目光呆滞。大家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却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所有人都看着那女孩,男人们的脸上开始有愤怒显现。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这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狭窄的车里突兀的响起来,叶蓉看向严熙光。
严熙光从狭窄的车厢里站起来,冲着那女孩问: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女孩的脸隐没在黑暗中,不咸不淡的说:“没做……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