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捏捏她的脸,伸出小拇指,“那我们约定好,如果以后我们没能一起逃出去。独自生还的小七哥哥要把笑笑的那一份快乐一起活下去,独自生还的笑笑也要把小七哥哥的那一份快乐一起活下去。”
“我们约定好了,小七哥哥会走遍星际的每一个角落,去感受那些从没感受过的欢声笑语。而笑笑……”他笑着,“只需要努力地活下去,一直活下去就足够了。”
后来,心中早已荒芜一片,唯有一眼清泉苦苦支撑的少年成为了研究所里人尽皆知的走狗。
他会为了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好过而亲手代替那些恶魔们向同为受害者的实验体下手。看着那些人惊恐无助的表情,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波动,任由自己的手将针筒缓缓推进。
他被实验区的人歧视辱骂,研究员们也把他当成可以呼来喝去的奴隶。
肆意的侮辱殴打常有,而唯一有的一点希望,就是他已经拥有了走出实验区,接应那些从外面新被抓来的受害者的权利。
此时,他距离那扇门,只有一条长梯的距离。
……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此时,正跪在地上,背影瘦削又单薄的少年被大力扇倒在地。
他的半边脸迅速肿胀起来,嘴角也溢出鲜血。
他挣扎着重新正起身,就又听他面前的男人又骂道:“妈的,那个死老头,27号身上的试剂不是他自己要求注射的,现在导致她身上的基因紊乱重构恢复不了,就他妈拿我们来当替罪羊!”
身穿一身白褂的男人满脸戾气,看着面前低眉顺眼跪着的人,心中一阵愤懑,于是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行了行了,差不多就得了,待会儿还要让他去办事呢,你现在把他打废了,待会儿可就得自己去了。”
他的旁边,有同伴揽过他的肩劝说着,然后看着倒在地上,身上伤痕肉眼可见的少年。
“哈哈哈哈,你们看他,像条狗一样,这几年为了少受点折腾,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去做啊哈哈哈哈。”
“嘁,这种给点好处就摇尾巴满地爬,狗都比他高贵,不过是一个公用的出气筒罢了,妈的,看着他这张脸就来气!”
那个男人伸出脚将人狠狠踹开,接着就跟着同伴扬长而去。
少年的顾白被踹到了肋骨,一直在冰凉的地上躺了许久才终于缓过来,双手支撑着地,缓缓站起身。
周围,是数十个被束缚在手术台上的实验体们,用厌恶嘲讽的目光看着他。
就快了。
他安慰自己。
然后踉跄着步伐离开。
而不远处,介于重点区与实验区的交界门后,女孩捂着嘴,满脸泪痕。
……
帝国的精兵打入研究所的时候,急于逃离的研究员们任由那些普通实验体自生自灭,过程中,他们仅来得及的,就是毁坏掉那些近十余年来的资料数据以及优质实验体。
但27号的意义不一样,与她有关的研究一旦成功,那将是会轰动一个时代的。所以明知最该销毁的应该就是她,可负责人还是异想天开地将人强行从暗门带着想要一起离开。
最后,赶回来的顾白在暗道内和那老头拼死一搏。
直到最后有士兵找到这里,知道逃出再无望,便想和所有人一起同归于尽的想法。
顾白用自己的身体拖住那个怪物给他们争取逃跑时间的时候,妹妹最后看到的,就是他笑着,嘴唇张合,无声地对她说:
‘约定好了的。’
“轰——”
爆炸带出的余波夹杂着灼烫的热浪,眼前是炽热的火红与绝望。
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
却是生与死的离别。
黑暗中,顾白在废墟里不知道沉睡了多久。
爆炸的那一刻,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炸裂成一块一块的。可与此同时,却还有一股很莫名的力量也席卷了他的大脑。
他就是靠着这股力量,即便意识陷入了深度昏迷,生命体征近乎消失,身体却依旧保留着一丝生机。
就是靠着这股生机,他成了紧急救助站里的生还者。
刚睁眼的时候,他还不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可之后,就是满心的欢喜与激动,填得他眼眶酸涩。
因为,他终于可以实现之前和妹妹的约定,带她一起去游乐场了。
然而他却并没有得到有关妹妹的消息。
救助站里的人说,从研究所里被救出去的受害者,只有那些情况极其严重的,才会被送进主星的专区医院。
而那时的顾白,除了整张脸面容尽毁看不出原样,身上有几道严重的划伤外,再没有任何问题。
……
接近一年的治疗和数据记录,顾白作为基因虽然受到改造,但依旧和常人没什么太大差别的受害者,在新一年的开头,他被允许离开救助站,送往福利机构。
那时他已经16岁,最起码外表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
当时天琉的部分规则制定很人性化,他的脸因为受损严重,为了他以后方便在社会生活,救助站免费为他做了面部整容。
那是一张跟原来完全不一样的脸,但顾白觉得,不管是什么样子,只要不会吓到笑笑就好了。
可是,时间轮转,一年,两年,好久好久过去,他还是没有得到妹妹的消息。
而在这期间,他又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
他发现,他的身体年龄,好像永远停留在了研究所爆炸的那一天。他不再长高,身体也不再成熟,随着时间的迁移,别人都在不断变化,唯有他永远都定格在了那一刻。
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不想再失去,他只有时不时更换工作去往新的地方才能掩盖这个秘密。
彼时天琉与外帝国交战,战况紧急,但在高级星域,人们的生活还是和乐一片。
他一直都记着救助站的姐姐告诉他的话——专区医院拥有着整个帝国最好的医疗系统,被送进那里面的人,最后也一定会平安出院。
他努力攒着去往主星的路费,同时还一个人找到了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一直支撑着他和笑笑的,梦里的游乐场。
可大概是只有他一个人,到了游乐场后,发现那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神奇。但他还是很高兴。
他在游乐场找了一份临时工,跟他一起搭档的同伴对他很好。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只有努力赚钱,然后亲自去主星寻找妹妹给她一个惊喜。
……
天琉星年237年,外帝国侵犯,己方队伍难扛强敌,边境主力大军节节败退,帝国危在旦夕。
天琉星年238年,新任帝国元帅余初由皇帝正式授封,三日内赶赴前线接管全部主军。
那是顾白时隔五年,第一次终于又见到曾经的故人——
他的笑笑的手腕上有一个印记。
那是在她三岁时候,一次实验后遗留下来消不掉的痕迹。
当威风凛凛的帝国元帅站在高台,而顾白手里紧攥着离开游乐场前,同事送给他的两张无限期的乐园门票,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五年的思念与担忧几乎在这一刻仿佛都凝成了实质。
只是,元帅位高权重,作为普通人,他没有靠近的资格。
后来,新任元帅自上任,边境捷报不断。等到主力军收复全部的高级星域时,所有人都已经把这位伟大的元帅,以及她身边的那些亲卫都铭记在心。
而顾白自参军到终于从散军被收编进入主力军后,这一天,全军同庆,是他唯一有机会能够与妹妹见面的时候。
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手里的门票都变得幻彩起来,等他好不容易靠近元帅扎营的帐篷外,却听不远处两个男人的对话声传来:
“第一次见元帅这么生气啊,就因为那小子故意装她哥哥?”
“噗嗤,你知道什么啊,哪里是就因为啊,几年前轰动全帝国的那个地下研究所的事,你忘了?”
“我知道啊,之前队长说过……”
“那不就对了,哎,你不会就只知道这个吧?”那人拍拍他的肩,又凑近了一点。
“我之前有个亲戚在专区所,是那里的主治,他跟我说啊,他听其他那些受害者说的,原来之前在地下研究所的时候,元帅的哥哥是那些研究员的走狗呢!”
“我去,真的假的?我一直都不知道元帅还有个哥哥。”
顾白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捏紧手里的门票,又听另一个人小声道:
“那是因为他之前就死在研究所了啊,当然,本来这件事就是机密。今天那小子是二皇子派过来的,他估计也从别人口里听到的消息,还特地找了个长得差不多模样的。本来还以为会上演兄妹情深,结果没想到差点被打死!”
“可元帅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白痴,你不知道以前那段在地下研究所里的日子现在看来是她的耻辱吗?”
那人道:“被人当成牲畜一样任由宰割,而且她那个哥哥听说更是被当成狗一样使唤还乐得其中呢!关键是他自己这样也就算了,他还要帮着那些人伤害其他的受害者……”
“她的身份现在对整个帝国民众都是保密,知道的只有我们这些人。而她现在都已经坐上了元帅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想想,要是她哥当初做的那些事被曝出来……”男人顿了一下,然后,两个人各自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哎呀行了,别在这闲聊了,还是进去看看,别真把人给打死了,好歹也是二皇子手下的,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两名亲卫一前一后返回帐篷内。
而原先的不远处,那里,有人藏着的地方,此时只剩下两张被捏得褶皱的乐园门票被雪浸得湿透。
“元帅。”
进入帐篷,里面,满地的狼藉上,一个胸口不断冒血的男人躺倒在地,呼吸微弱。
他的旁边,已经卸下面具的余初目光冰冷,她手里的长/枪就立在那人的脖颈侧。她抬头,看着周围低着头,表面是她的亲卫,实则不过是帝宫派来监视她的眼线,她冷笑出声:
“你们想要胜利,我给你们。但你们不该在我哥哥的身上做文章!”
周围安静一片,没有人敢接话。
她拔出枪,声音刺骨,“下一次,如果再有人装成他的样子侮辱他,我怎么收复的星域,那就能怎么打下帝宫!”
……
离开军营的时候,顾白发现那两张门票不见了,他朝着返回的路线寻找了好久,然后才恍然大概是落在了元帅的帐篷外。
但他不能再回去了。
他是耻辱。
即便当初是为了获得那些人的信任,即便那些事不是他来做也会有别的人做……
可他还是伤害了他们的这个结果依旧没有变。
虽然他只是想活着出去。
只是想带着他的妹妹活着离开。
……
那天的雪很大,大概就是侦察兵也没想过在那样一个欢庆的晚上,竟然会有人趁着这个机会当了逃兵。
顾白离开的时候想,笑笑大概是不想看到他的。但也有可能,那些都只是那两名亲卫的妄自揣测。
是啊,亲卫。
他笑了笑,抬起头,一片雪花轻轻落在他的睫毛上,浮出雾,化作水。
他闭上眼,想,就这样,他只静静地看着,就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她就好了。
而这一看,就又是几年的光阴掠过。
……
天琉星年243年,帝国元帅返航途中陨落。
同年,聚集主星的主力军队直逼帝宫,真相大白。
天琉星年243年,天琉覆灭,星际陷入混乱征战时期。
星际年2332年,卡洛拉帝国成立。
星际年2334年,帝国安稳,按照约定,他该带着笑笑的那一份快乐,去走遍星际的每一个角落。
星际年2336年,第二个新型游乐园打卡。
星际年2346年,送别笑笑手下,第一位逝世的部将。
星际年……
……
星际年2421年,他好像看到了她。
星际年2421年,他没有做梦。
……
“嘭!”
别宫里的正门被人从外面强行打开,金属门碰墙发出的巨大声响让原本在内殿的两个人纷纷转过头来。
余初红着眼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半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的顾白正接过旁边许幼蓉手里的水杯吃着药。
看到她突然出现,原本投来疑惑视线的人身子一僵,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慌乱后,又迅速冷静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温和的笑,语气温柔,“好久不见啊,初初。”
若无其事的表情,像极了那时带着伤痕回来,又骗她的样子。
“为什么不来找我。”余初的手紧攥着,声音沙哑,“你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曾在无数个夜晚回想着过去,要是她听话一点就好了。
要是她的身子没有那么弱,要是在最后的时候她不挣扎,
是不是他就不会出事……
心底久埋的委屈泄出,她眼眶温热,低下头,声音哽咽,“我好想你。”
顾白将人轻轻抱进怀里,听到她的话,他红着眼,仿佛又看到了那夜漫天的雪。
“因为那个时候,我想着,已经获得新生的余初,不该再被过去的一切所束缚。”
他眼里有着水雾,依旧笑着:
“那天在人群之中,看着高台上张扬夺目的余元帅,哥哥的心里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