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做事,是半分都不遮掩了?”
支摘窗边的缦纱半垂,忽有一阵风吹来,系于两侧的缀子跟着高高扬起。
陆宴走过去,随手托起一个白釉刻花缠枝莲纹梅瓶细细端详,默了半晌,才道:“儿子堂堂正正,何来遮掩一说。”
“好。”
靖安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好一个堂堂正正。既如此,我也有几句话想问你。”
陆宴从善如流,笑道:“定知无不言。”
靖安长公主知晓他那与人周旋的本事,便直接道:“你与沈家女,究竟是何时的事!”
沈家女。
这话一出,就连靖安长公主贴身的嬷嬷都不由惊了一下。刘嬷嬷目光一颤,又迅速低下了头,小声对一旁的婢女道:“去,盯着点外头。”
陆宴眼里的笑意不减,但这笑意里,又蕴着十足的认真,“年初,在扬州楚府。”
靖安长公主眯起眼睛审视着自己的儿子。
今年年初,他的确还在扬州没回来,据她的消息,沈家那丫头,那时也刚好在扬州……
时间,倒是对的上。
“所以,你这是承认了?”
陆宴点头,“儿子先前答应过母亲在年底把婚事定下来,总得信守承诺,她十七,刚好。”
这话里的意思不能再明显了,他这不是要纳妾,这分明是要娶妻。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靖安长公主蹙眉道:“你可知道你在说甚?”
“儿子知道。”
陆宴侧头看了眼窗外,淅沥沥的雨水沙沙作响。
前世他与母亲的这番对话,发生在十月,也就是三个月后。
梦中的十月,轻寒萦绕,长安早已不是眼下这个样子。
陛下痴迷长生不老之术,闭关修道,六皇子入主东宫把持朝政,许后忌惮镇国公府的兵权,到底是将许七娘赐给了他。
那时候,大半个朝堂都已成了许家的心腹,忠臣入狱,奸佞当道……
思及此,陆宴不急不缓道:“云阳侯本就是晋朝栋梁,去年城西渠坍塌,无非是遭人陷害,含冤入狱,若不是参与党争……”
靖安长公主直接打断了他,“你还知道是参与了党争!含冤入狱?结党营私本就是重罪!何来的冤!”
陆宴勾了下唇角,一言未发。
“三郎,你是要为了一个女子,置镇国公府于不顾吗?”
“不是为她。”陆宴目光灼灼,一字一句道:“晋朝的储君由谁来做,我无权干涉,亦不会干涉,可唯独魏王不行!许家豺狐之心,众人昭昭,阿娘想想六月的那场瘟疫,那疫病若在长安蔓延开来,我镇国公府当真还能独善其身吗!”
靖安长公主目光一滞,四周的雨声倏然放大数倍。
那场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如明镜。
洛阳的疫病尚且称得上是天灾,可将得了疫病的人带入京城来,便是人祸了……
长公主将手里的蒲扇“啪”地一声扔到了桌上,冷声道:“你同我喊什么?”
陆宴眸色一缓,抬手给长公主倒了盏茶,十分贴心地用手背试了下温度,侧头道:“阿娘胃不好,喝不得凉茶,还请嬷嬷换壶热的来。”
刘嬷嬷忙点头道:“欸,欸,老奴这就去。”
半晌过后,刘嬷嬷端着茶盏返回原处,只见这母子二人仍是相顾无言,屋内好似飘进一大片乌云……
陆宴起身,又给长公主斟了一盏茶。
随后以拳抵唇,咳了两声,又咳了两声。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前阵子他奔波劳苦的模样,不禁深吸一口气,暗暗骂道:债啊,都是债啊。
“那我再问你,你可曾欺负了人家?”
陆宴面不改色道:“儿子不是那种孟浪之徒。”
长公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后郑重其事道:“若你心意已决,我也不想逼你,可你刚刚升迁,朝中有的是人盯着你。眼下这档口,总要谨言慎行才是。”
“儿子自有分寸。”
长公主拿起桌上的扇子就扔到了他的肩膀上,“出去!现在就出去。”
“多谢母亲成全。”陆宴低声道。
陆宴推开门,杨宗将手里的伞递过去,暴雨停歇,院子里锦簇的花团挂着水珠,散着沁人的芬芳,
今生,一切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