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做作业,井蓝难得静下来写试卷,写到一半题目不会做,用胳膊肘碰孟悠:“悠悠,这道题……”
一转头,却见孟悠盯着书本发呆。
她做事一向专注,尤其学习的时候。井蓝碰碰她:“你怎么了?”
孟悠猛地回神,笑得僵硬:“没事……哪道题不会,我教你。”
井蓝指给她看:“这里。”
孟悠凑过去,小声讲解,而后两人各自做题。
中途井蓝几次看向孟悠,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到放学,没等井蓝和她多说,去体育馆练球早一节课离校的楚恒打来电话。
井蓝讲完电话抬头,孟悠已经走了。
到店里碰面,井蓝顺嘴问起:“孟悠有没经过这?”
林桉说:“没啊,怎么。你们不是同桌?”
“她刚刚走得快,我没来得及让她等我。”
“反正你们又不顺路咯。”
井蓝道:“我看她今天心情不好嘛,一晚上都在发呆。”
江敬逍冷不丁插嘴:“心情不好?”
井蓝一顿,点头:“嗯。”
“为什么?”
“不知道啊。”井蓝也奇怪,“我想给我妈挑礼物,让她帮我选,然后她就好像有心事一样,边做作业边发呆。”
人都不在,这会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楚恒安慰两句,一群人走出店。
江敬逍轻轻蹙眉,没做声。
孟悠侧躺面朝窗的那一侧,静静看着浓沉的夜空发呆。
轻叹一声,裹紧被子,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
拿起一看,有些意外。
这个点,江敬逍打电话给她……?
孟悠撑着枕头接通:“喂?”
“睡了吗?”
“还没。”
“下来。”
“啊?”
“我在楼下。”江敬逍那端有风的声音,“穿好衣服外套,我在楼下等你。”
没等孟悠多问,电话挂断。
对着手机看了半晌,孟悠心里莫名,但还是坐起身换衣服。
十分钟后,孟悠穿好衣服下楼,院门前,江敬逍跨坐在摩托车上,朝她看。
她走过去:“你怎么回来了?”
江敬逍把头盔递给她:“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他不说话,只是伸手等她接头盔。
“……”孟悠无法,戴好头盔,坐上车后座。
江敬逍调转车头,“嗡”地一下开出去。
夜风凛冽,孟悠缩着肩躲在江敬逍背后,他一直开,她的声音费劲地从头盔传出去:“我们去哪里?”
前面的他仍然不回答。
快半个小时,车越开越偏僻,最后在郊区停下。
四周一片稻田,孟悠摘掉头盔下车,懵然:“你带我来这……”
江敬逍从车座下的储物空间拿出一袋东西。
“这是……”孟悠近前,看清一愣。
是一袋金银纸钱。
“市区不能烧祭品。”江敬逍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言,默默递给她一只打火机。
这里看到的月亮和在魏家看到的不一样,明月高悬,撒下澄白的光。他们站在道路旁的田埂边上,一眼望去,树木在很远的地方。
路灯照不开这一片黑,昏昏暗暗的,光也变得模糊。
孟悠没说话,江敬逍倚在车旁,同样不言语。
许久,她缓缓蹲下,打开那袋东西。
“你特地准备的?”她问。
江敬逍没答。
孟悠沉沉呼出一口气,动手将一张张黄色的纸撕开。倒一圈水酒把要烧的东西围起,孟悠用打火机点燃,光霎时映红她的面容。
她有点怕火,但这一刻,火燃烧起来的这刻,她一动不动,没有往后挪分毫。
那场火灾过去快有一年。
孟悠被江明救出,只是除了她,折返救援的江明,和让她先走的孟婵娟,都没能活着出来。
孟悠还记得那天,她做完作业,去仓库里帮孟婵娟搬那一袋袋衣服。孟婵娟用衣袖为她擦汗,说晚上回去给她做好吃的。
结果就没了然后。
她沉默地往火里扔金银元宝,火苗舔舐,一下就烧成灰烬。
“想哭就哭吧。”
车旁的江敬逍忽然说。
孟悠没有掉眼泪,只是看着火光有点愣愣的,半晌,她道:“我妈妈从小就教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沮丧,不要气馁,实在憋不住了可以哭,但不能把哭当做唯一的解决途径。”
“那么多年,她从来没抱怨过,小学初中的时候,她风里雨里每天早出晚归,出去摆摊,冬天手冻出冻疮,干起活来还是干脆利索。”
“我也不喜欢哭。但是刚进医院的那段时间,实在忍不住,我每天晚上都会偷偷哭。背上疼,心里疼,可哭完,擦干净眼泪,第二天还是要好好打针吃药,好好地恢复。”
“……我知道她在天上看着我。”
江敬逍侧目,看着火堆旁的她,喉咙紧了紧。
她来魏家这么久,每天都高高兴兴,好像从来不会难过一样。
别人都不知道。
而他也一直忘了,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她是真的遍体鳞伤。
江敬逍缓缓提步,在她身旁蹲下。
他拿起黄纸放进火堆,说:“小时候我和我爸很亲。”
“每次他回来,我都提前几个小时在门口等,谁劝都没用。他总是叫我阿逍,然后把我举得很高,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我和他开始经常吵架,一见面就吵。”
江敬逍的脸被火光照映:“就在出事前一天,我们还吵了一架。我对他说,你以后别回来了。”
孟悠一愣。
江敬逍眉目低沉,声音也低沉:“后来他就真的没有再回来。”他低下头,又往火堆里放了两个金银元宝,“我经常想,如果那天没有说那句话该多好。”
“你……”
喉咙微动,孟悠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忽然明白了他自暴自弃的原因。
他是在乎江明的。没有不在乎,所有争吵都是因为在意。
然而江明,却是那样带着他怨怼伤人的话语离开。
良久,孟悠长长抒气,郁结的胸口有所舒缓。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她忽然问。
江敬逍:“嗯?”
“我妈妈给我起名叫悠,因为她说,人生很长,路要慢慢走。但是路再长也总会走完。溺于痛苦,自暴自弃都没有用。”
孟悠的语气别样温柔,像一双抚过伤口的手,轻轻把所有泛起的痛楚,一点一点抹平。
江敬逍听到她说——
“要好好地过啊,江敬逍。我们都要认真地生活,将来有一天,和他们在终点相见。”
远处鸟儿振翅,扑簌簌飞向天际。
漆黑的田埂之上,火光摇晃,他们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像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此刻相互依靠。
回去的风比来时柔和许多。
江敬逍习惯性开得快,孟悠揪着他的衣服,不免有些紧张。
开进城区,拐过弯停下等红灯,后头的孟悠找着空开口:“开慢一点。”
他默了默,“知道了。”
肩后安静片刻,响起她温软嗓音:“阿逍……”
他一顿。
孟悠微微凑前,小心地问:“我可以这样叫吗?”
江敬逍绷着背默不做声,数秒后,红灯变绿。
久久未等到答案,孟悠有些遗憾。
下一秒,车开动,风迎面灌来。
带来他略微沙哑的声音——
“……可以。”
风钻进头盔,但并不冷。
孟悠滞顿几秒,在他背后扬起唇角,手往前些许,矜持地轻轻搂住他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