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晞的指尖又一次点在额头上,这次是毫不犹豫推开她。
他确然望向她了,却是一本正经地嫌弃着:“小师姐动不动贴人的坏习惯可要改改,这里不是大荒。”
令狐蓁蓁忽觉不服气,他自己还不是动不动掐手掐腰?对她却异常严苛,好似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一样,每次都毫不客气推开,真真不讲道理。
忽觉他捏了捏自己薄软的袖子,她飞快抽回胳膊——以后也不许碰她,她可是小师姐。
肩头一沉,是他脱下氅衣披上来:“穿这么少,冷不冷?”
她有各种避字诀符纸,他是不是忘了她算半个手艺人?
令狐蓁蓁想把氅衣还回去,又有点舍不得,暖洋洋的晒干花草香正笼罩她,是她喜欢的味道。
秦晞正在白纸上写字,“令狐蓁蓁”四个字被他写得漂亮又端正,字迹比先前的要圆润许多。他像是挺满意,撑着下巴看了半晌,指尖在“蓁蓁”二字上轻轻点触。
仿佛是点在她心尖上。
脖子上骤然腾起温暖的感觉——不,是发烫,一直燃烧上脸庞,耳朵里隐约有嗡嗡的声音,可能是风声,又像是心跳。
秦晞突然抬手盖在她脑门上:“脸好红,发烧了?”
可能真是发烧,有点晕乎乎的。
他把她推进客房,不知是威胁还是哄骗:“下次再大半夜不睡觉吹冷风,师弟哪儿都不带你去。”
他带什么?连路都不认识。
令狐蓁蓁怔怔看着门被合上,忽然生出一股高兴又失落的心情。
像是那时候在深山,每次看到大伯背映霞光走上山道,她都是这样高兴而失落。因见着他而高兴,因他给予的温暖太少而失落。
是怎么了?
她摸了摸脸,烫意犹存,很久都没有消退。
许是因上回顾采说的“联络夫家”一事始终阴影难消,被救回的八名女子不等体力完全恢复,便一一来拜别修士,真像叶小宛说的,走得悄无声息,生怕被人认出来。
至此,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的灵风湖女子失踪一事,彻底了结。
这些日子众修士每日轮流维持回元阵,都有些疲惫,叶小宛有心让大家放松下,特特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晴天,领着他们一路上灵风山游玩散心。
行过一段无人山道,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半山花树层叠繁茂,粉白艳红各色缤纷。及至乱花深处,一弯极清澈美丽的小湖泊落在陡峭崖边,湖形狭长弯曲似钩月,湖上微风扑面,四下落英如雪,实实令人心旷神怡。
叶小宛取了钓竿上饵,笑道:“这座山顶湖才是真正的灵风湖,游人们可来不了这里。我和师姐们时常来这里玩,湖里的鱼比山下那些美味得多。”
东南山景果然名不虚传,山与水都婉约,甚至连钓上来的鱼都眉清目秀的。
众人一下午足钓了几十条鱼,叶小宛选了八条最肥美的,当场宰杀刮鳞。为了让他们玩得尽兴,她早已做足各种准备,连锅碗瓢盆都带了,当下直接在湖畔炖起鱼汤来。
汤炖好时,湖畔正是晚霞绮丽,红云似火。对着这样的美景,对着色泽如雪的鲜美鱼汤,众修士直到此时才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姜书见令狐蓁蓁没骨头似的倚在树下,一脸没吃饱的意思,却不站起来,便知她必然体力不济,立即自告奋勇替她盛了浓浓一碗:“令狐师姐,你多吃些,不够我再替你盛。”
自家小师妹竟会照顾人,赵振感动得老泪纵横:“小姜比先前懂事多了。”
姜书有些不快:“我一直很懂事,是师兄你们盛气凌人才对。”
说着她又给顾采盛了一碗,还在跟他说去三才城的事。
赵振深深吸了口气,罢了罢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小师妹想出门玩,他就带她玩,免得她小小年纪,却生出什么绮思杂念来影响修行。
他清了清嗓子:“灵风湖山水虽美妙,但住客栈终究不如自家方便。你们救我小师妹,又处理了温晋,我说什么也不能放过。正巧四月间青州东莱城有一场盛大祭祀,诸位请务必让我好生招待。”
谁想反应最激烈的人是顾采:“东莱城的四月间祭祀,莫不是蓬莱九老丈人的神迹?”
赵振勉强道:“不错,蓬莱九老丈人虽不出名,神迹倒别致,相信诸位不会失望。不过,显之兄不是要回三才门?”
顾采两眼发光:“我传信回去也一样,九老丈人的神迹我真没见过,青州去得也少,多谢于飞兄盛情相邀,显之却之不恭。”
赵振头都大了一圈,他就是想把姜书跟他拆开,这顾显之老跟他对着干。
他无声长叹:“东莱城附近赵家产业甚多,令狐姑娘既然需要静养,不如去东莱城静养,想来要比客栈舒适些,也不用叶师妹一直垫付客房钱。”
这话一出,叶小宛连连摇手:“别、别……是我请他们来玩,应当的!”
周璟却不放过她:“这些天房钱是多少?告诉我。”
他从袖袋里捏出一把小巧的黄金贝壳,问:“够不够?”
叶小宛蹙眉:“丛华师兄,哪有客人给钱的道理?”
“在我这里就有。”
她反倒笑起来:“照你的道理,那是不是也得给赵师兄钱?要给钱的话,我可不去。”
周璟却没嗔怪:“我也不会给他钱,但你不同。”
叶小宛眸光闪烁:“我懂,丛华师兄与我更生分些。行,那房钱我收下了。”
她捡了两粒黄金贝壳,方收入袖中,却听他缓缓道:“并不是。我高兴来这里,花钱也高兴。但未必高兴去他那里,所以须得他请客。”
叶小宛抬头,他既没转身也没避让,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与她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