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明确“私法”与“公法”,本身就是我们下一步宪政过程中最重要的内容。想废除人身依附,必须要把人身权和财产权就此解脱出来,这才是我们构建近现代社会经济制度的首要条件。”
于德利这下明白了,心说难怪他会跳出来主动提出搞什么纲领,原来是打的这个盘算。
要知道“宪政”这个词有两重含义,第一重是普遍意义上的通过宪法来指导政体,而第二重则是专指某种政治制度,比如三权分立
事实上这的确是周卫国的阳谋。他希望通过起草北海镇建国的纲领性文件,将自己认同的理论加进去,由此来建立自己在未来政体中的地位。只要公民权的理念遍及天下,自己也将得到无数人的拥戴,成为一个可以制衡皇帝权力的立法者。
“小周,你说完了吧?”
“暂时就这些,其他还没想好。”
于德利点点头,他抬手止住要说话的刘铮,停顿了一下道:“肯尼迪有句话,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些什么。西方人说,自由是其他一切权利的基础。不管是洛克为代表的个人权利本位,还是卢梭为代表的整体权利本位,他们都在谈权利。无论是美国人的《独立宣言》,还是法国人的《人权宣言》,里面一上来也都在说权利,就跟你说的一样,生命、财产、自由。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周卫国有些摸不准于德利的想法,不过他还是点头赞许道:“没有。老于你可以啊,懂的可真不少。”
刘铮心里也对于德利佩服不已,心说这位在北海镇不声不响的闷头搞了这么多年的政治教育,真看不出以前居然是个数学老师。
“好,那我们再来说说中国人的权利观吧。唔,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在咱们中国文化里,不管是黄老还是孔孟,他们都在讲责任。道家讲谦下守柔,儒家讲礼制,讲正名。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个人都要承担各自的责任,名才能正。孟子说的‘内圣外王’是责任,汪中他们经常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是责任,就算是皇帝也要行仁政,才能做到对天负责。”
“说来惭愧,我以前对传统文化不熟,虽然看了那么多古文书,可要不是这些年和汪中他们经常讨论,好多事我也不明白。唉,咱们那个时代,传统文化断层断的太厉害了。”
“尚书上说,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和才是我们这个民族文化的最高追求,有了追求就要谈到责任,所以讲‘仁’,为了达到仁的地步,儒家又讲礼。在我看来,礼就是一份责任清单,由此使无序转为有序,能一直保持礼,大概离仁也就不远了。”
“可问题是光有礼还不行,你还得有发自内心的诚。这点我觉得孟子说的最透彻,他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我们这个文化啊,对个人素质和自己修养的要求太高,绝大多数人很难做到。所以那些前人才总是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
周卫国越听越糊涂,他忍不住开口道:“老于,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对孔子孟子的可真没什么兴趣。”
“嗯。”于德利微微颔首,抬眼盯着周卫国的双眼道:“小周,我们的文化真的不好么?你宁愿用罗马法这些西方人现成的东西,也不愿在传统文化里找答案么?”
周卫国心说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合着绕了半天弯子,就为了问我这个?他有些气愤的道:“腐朽糟粕的东西找什么找?如果有答案,在咱们历史上早找到了!在中国的传统里,从来都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个人责任,只有对义务的奴隶服从,对权利不负责任的滥用!”
“我们的文化里不是不讲权利,而是要先谈责任。那是因为没了责任,权利也就无从谈起,这和西方文化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于德利见对方还不死心,于是断然道:“中国文化是责任伦理体系,从来都不是什么契约权利体系。陈青松之前为政体的合法性纠结好久,要我说他是瞎担心,只要我们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民众就一定会赋予我们相应的权利,合法性自然就有了。至于你说的那些问题,当然,我们会有自己的宪法,也一定会依宪执政,但这绝不意味着我们要搞三权分立的宪政!连土地改革的目标都还没有完成,空谈什么财产权,你打算说给谁听?!”
“老于,你别误会,我”
看到周卫国突然乱了阵脚,一旁的刘铮心里暗暗竖了个大拇指。这老于可以啊,说话一环套一环的。实际上之前要不是时刻谨记着紧跟“组织”,他也差点被周卫国的理论给带沟里去。
一滴冷汗从周卫国的脑门冒了出来,他这才明白于德利早就看穿了自己的那点心思。哎呀,算计了半天,怎么把土改的事给忘了?要稳住,一定要稳住!这次不行,以后还有机会,千万不能急。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缓,堆起笑容道:“哎呀,老于,是我糊涂了!别在意,我也没别的意思。”
周卫国转头看向刘铮,只见对方也是冷冷的看着自己,于是便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把六十条给稍微改一下,不做任何内容上的添加了。吃完晚饭我回去就改,然后拿给你们二位看下,怎么样?”
刘铮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老周,别误会,咱们有问题就应该坐下来讨论么,这事啊,就是不辩不明。”
“对对!”
于德利突然轻松的一笑,起身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走,一起吃饭去,好好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