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此事不能只你我二人猜了,咱们得禀报卫帅。”
“嗯,但还是不要太走漏风声。”
“那,是不是还需知会小马将军?”
郑海珠陷入沉默。她内心,当然想由自己面见马祥麟时细说。再过半个月,就是九月了,若朱常洛无事,她再去山海关,应该来得及吧?毕竟现下,还只是草蛇灰线。
……
三日后,八月二十二,燃灯佛的生日。
“燃起佛前灯,灭除心头火。愿此大智慧,照破众无明。”
法华寺前,郊坛河分出了一线支流,汇聚成一个小水塘。
此际,佛家信众们正唱着《供灯偈》,井然有序地往水塘里放乌龟和鲤鱼。
郑海珠和花二,衣衫简朴,发无琳琅,像京城最寻常的进香妇人一样,从水塘边的货郎处买了香烛鲜花,走进法华寺。
汪文言派来的两个精壮家丁,离她们二三十步左右,不紧不慢地跟着,四只眼睛训练有素地扫视周围。
法华寺庙门不大,里头倒颇具乾坤的模样。
正殿后头,似还有禅房深深,林木葱茏,碑塔耸峙。
郑海珠进香鲜花,捐了功德,在阳光普照的大殿前站了许久。
汪文言的一个家丁从她身边走过,往功德箱里放了几个铜板。
意思是,并无可疑的人逡巡在她们附近。
郑海珠于是招呼着花二,跟着零星的带着秋游仿幽意味的香客,往殿后林间走去。
清秋怡人,微风送来浓郁的桂花香和浅淡的青草气,也送来一旁不知哪间禅房中传来的琴声。
“小师傅,贵司今日有雅集?”郑海珠向一个正在洒扫的小沙弥打问。
“见过女檀越,小寺当年有一任住持,容留南直隶的一位琴师在此开坛,琴友纷至沓来,时至今日,京中仍有喜琴的檀越常来小寺,或三五切磋,或独坐抚琴。”
郑海珠合十谢过指教,信步前往那片花木扶疏的禅房。
突然之间,身后脚步声急促,紧接着响起几声粗嗓的呵斥。
“郑海珠!”
郑海珠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大殿后的月洞门方向,奔过来三四个褐色衣裤的汉子。
当先一个见她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抬手指着她,对左右道:“就是这个婊子,上去破了她的相!”
散在周遭的香客,乍见这分明是寻仇的架势,纷纷勃然变色,惊呼着躲开去,唯恐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倒是那扫地的小沙弥,刚反应过来,就欲上前阻拦,高叫着“佛门净地,各位檀越不可造次,不可造次”。
坐在大殿后门台阶上的汪家家丁,也听到了斥骂声,望见情形不对,噌地蹦起来,钻过月洞门,也往此处赶来。
领头的褐衣汉子却已冲到近前,一把拨走小沙弥。
“花二躲开!”
郑海珠一边喝令,一边干脆地用肩膀撞开要护她的花二,右手已握紧了在须臾间掏出的精钢凿子。
当年,李国助叛变,联合西班牙人在海上截杀她与颜思齐,郑海珠凭着求生本能与郑芝龙并肩御敌后,颜思齐和马祥麟,都叮嘱她一定要学几分防身的本事,哪怕就五六招,至少能赢得生机,或者逃跑,或者给周围伙伴抢过来施救的时间。
颜思齐在台湾教过她,吴邦德在辽东教过她,许一龙在崇明也教过她。他三人都擅长近身格斗,也体恤地考虑到女子力弱,又参研了马祥麟这把精钢凿子的特点,只将招数往躲避的路子上教,化刚猛为灵巧,招数好记、好用。
郑海珠把有限的招数练了三四年,敌人自上下左右各个方向来攻的拳脚或短刃,她已将还击格挡形成了肌肉记忆,抽刀出刀,力量不大,速度却是迅捷的。
并且,她的第一招,永远是捏住凿子没有开刃的中段,将带有孔洞的末端向外,平划护身,先求给对方以措手不及的阻碍,而非在不明情由之际,直接用锋利的凿尖去刺对方要害。
然而,刹那之间,褐衣人前出现一道青色的影子。
阳光下闪亮如白鱼的精钢凿,堪堪划过青影。
郑海珠感到手上传来明显的撞击力,难以平衡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到底没有扎实的武学功底,不免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与此同时,只听那青色的人影“啊”地一声,似在呼痛,也跌倒在地。
“公子,公子!”
“哪里来的歹人行凶,拿了报官!”
四五个也是窄袖布裤、家丁模样的汉子围拢来,一个扶起那青袍男子,余下的将褐衣汉子们围住。
“夫人!”
花二几步迈来,扶起郑海珠。
“我没事!”
郑海珠已看到汪文言的家丁赶到了不知所措的小沙弥身后,忙先开腔提醒他俩,不必急着亮出是自己这边的人。
青袍男子也站了起来,厉声喝问:“光天化日,公然行凶,阿四,逮去报官!”
“报官?”
褐衣人里领头的,片刻前见郑海珠竟然会使家伙事、还把挡拳头的青袍公子撂倒了,还有些古怪的惊讶,此际,他忽地又板起面孔,瞪起眼睛道:“老子的主家,三品官见了也得拱手见礼,魏朝魏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