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虽然文采不好,但多少还是会讲故事的,而且知道如何切入,他如此写道:“我想大家都听说过一个杞人忧天的故事,它出自战国时期道家经典着作《列子》中的一则寓言。大家一定也知道,这则寓言嘲笑的是那种整天怀着毫无必要的担心和无穷无尽的忧愁,既自扰又扰人的庸人。但我却想说,真正的庸人其实是嘲笑杞人的所有人!我们先回顾一下这个故事:杞国有个人,他担忧天会塌、地会陷,自身没有安居住的地方,愁得睡不好觉、吃不下饭。有个人就去劝慰他,说:‘天不过是积聚的气体罢了,没有哪个地方没有空气的。你一举一动,一呼一吸,整天都在天里活动,怎么还担心天会塌下来呢?’杞人说:‘天当真是气体积聚的,那日月星辰不会掉下来吗?’劝慰他的人说:‘日月星辰,也是气体积聚的,只不过是气体中发光的东西,即使掉下来,也不会对人有所伤害。’杞人又说:‘那地塌陷下去怎么办?’劝慰他的人说:‘地不过是堆积的土块罢了,填满了四面八方的空虚之处,没有什么地方是没有土块的。你行走跳跃,整天都在地上活动,怎么还担心会陷下去呢?’载明这则寓言的《列子》是两千多年前的典籍,这么多年过去,有多少中国古贤人,为何就没有去认真思考,天为何掉不下来?地为何塌不下去?其实我想杞人本来就是个爱思考的人,他思考的都是科学问题:大气科学问题、地球科学问题、力学问题、天文学问题等等。咱们的贤人如果仔细研究,近代科学甚至都可以从这里研究出来,那样或许就没有欧洲近代科学的崛起了。所以,杞人并不庸,庸的反而是过往的我们。这是一个两千多年令人可以回味的故事,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渐渐从科学领先于西洋列强,到如今处处挨打的局面。我们沾沾自喜认为得到了真理,其实就是在欺骗自己而已。我们的祖先没有刨根问底追问这些问题,既然没有塌下来,就没有必要担心和深究。更让人悲哀的是,竟然把这个词语定位为负面成语,教化世人几千年!用于嘲讽那些为本来不用担忧的事而去担忧发愁的人,劝导人没有必要过度地担心未知的东西,无需自寻烦恼。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这就是传统的基因,这就是中国古代科学发展的缩影。西方的圣贤碰到问题,在深究为什么;咱们的圣贤碰到问题,只关注有没有用。什么是科学?科学就是刨根问底,而不是关注有没有用。我还要再给大家阐明一下,科学是科学,技术是技术,二者是截然不同的。科学在于发现未知和创造新知识,要回答
“是什么”和
“为什么”。而技术在于对未知和已有知识的应用,要回答
“做什么”和
“怎么做”。可以说,有科学必然有技术,但是有技术却未必有科学。科学发现是技术发明的理论基础;科学提出发展的可能,技术变
“可能”为
“现实”。但是,技术发明并一定需要科学理论支撑,依靠经验也可以。
我们在历史上,几乎大部分时间都领先于球,但很可惜,这种领先局限于技术。
也就是,我们的古代只有技术,没有科学。或者更加严格准确说,咱们古代有科学,但是非常地初级和薄弱。
就算是我们古代最着名的四大发明: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和印刷术等,严格说都是技术发明,不是科学发现。
因为我们注重的实用性,可以看得出来,这四大发明都是在实用上有巨大价值的。
不过西方的科学精神却并非如此。如果各位能够研究一下古希腊就会发现,西方的科学先贤们曾经研究过许多压根没有任何用的东西。
就比如圆锥曲线,当时并没有任何用处,一直上千年后,当西方的科学家开普勒、牛顿等人在研究天体运行时才知道,原来要用到这个数学知识。
而这才是科学的一种精神。当然,我也并不是说所有人都要去做所谓无用的事。
因为科学不仅有科学的精神,还有另外两个要素,也就是科学有三要素:科学的目的,科学的精神,科学的方法。
目的好解释,就是想要发现自然界或者社会中蕴藏的规律,注意,并非单纯为了实用。
只要是规律,就是目的。而科学的精神,就是我刚才提到的,要对任何事情有质疑的精神,对质疑有刨根问底的精神。
至于科学的方法,一是逻辑化,就像两千年去希腊先贤就写出的《几何原本》一样,条理清晰,演绎合理;二是实证化,也就是有实验验证。
这才是科学的本质。我们正是缺少了这种科学的素养,才会渐渐落后于列强!”李谕虽然对于写革命党与立宪派之间的政论并不懂,不过说到科学,他真的是太熟了,洋洋洒洒写出来,有理有据。
这个问题在历史上非常有名,也就是中国技术史专家李约瑟提出的那个着名的
“李约瑟难题”:为什么文化和技术上都领先的古代中国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
关于这个问题,爱因斯坦曾经也回答过:欧洲的近代科学之所以能发展起来,是因为两件事情,一个是起源于古希腊时期的形式逻辑,代表人物就是亚里士多德;一个是起源于文艺复兴时期的实验科学,代表人物就是加利略。
中国古代的先贤们,既不懂形式逻辑,也不懂实验科学,因此,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一点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