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脱不下的长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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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因斯坦当然知道这个巨大的问题。

相对论太惊世骇俗,关键做不了实验去验证。

物理学本质上还是个实验科学,所以这就很难办。

就像之前普朗克发表了黑体辐射正确的公式,却无法给出正确的数学证明。

总之,二者都让自己的理论难以服众。

更何况目前的相对论还有重大漏洞:无法推广到加速体系,适用面非常小。

爱因斯坦自己再给李谕的信中表达了这种苦恼,但此两点真心都不是短时间可以搞定的。

不过,再怎么说,这些都属于学术问题,劳厄接下来提到的内容更是饱含隐患:“他们还说,你的理论中有很浓重的犹太味道,因为那些难以洞悉和破解的公式中似乎存在某种不健康的东西。不管是欧洲大陆还是英国人,都不太可能提出这样的理论。”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认为?”爱因斯坦疑惑道。

“或许是因为他们认为这种抽象的表达更符合犹太人的特征。”劳厄说。

劳厄是好心提醒,作为后来爱因斯坦长期的朋友,在小胡子当权后,他和普朗克都帮助过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到底信仰到底是不是信仰,竟然成了一块绊脚石?我甚至有点羡慕东方人,他们虽然现在看起来落后,但根本没有这样的束缚,谁自由都不好说。”

劳厄又问道:“我在专利局时观察了一会儿,那里的工作每周六天,每天都要坐满八个小时。如果你想要专注于物理研究,应该尽快想办法找个更好的工作岗位,比如大学。”

“难道我不想吗?”爱因斯坦苦涩道:“我在进入专利局之前就有这样的想法,可根本没有大学同意,更没有人给我写推荐信。”

“我从普朗克教授那儿听说,李谕回绝了苏黎世大学聘请其为教授的信,并且在回信中推荐了你。”劳厄说。

“真的吗?”爱因斯坦惊愕道,“真是一个好朋友!他也非常支持我的相对论,并且做过不少实质性的帮助。”

劳厄说:“不过苏黎世大学到底如何决策我就不得而知了,很可能会从无俸讲师开始。”

顾名思义,无俸讲师就是没有薪水的讲师,收入都来自学生。劳厄自己就在柏林大学当无俸讲师。

不过这很考验讲课水平。

爱因斯坦嘛,只能说的确不是特别擅长讲课……

但只要能进入大学,已经是爱因斯坦的无上追求:“无俸讲师我可以接受,不过我要先花几个月攒钱,不然我连孩子都无法好好照料。”

——

上海。

李谕和张元济专门去豫园看了看这批运过来的书,张元济是个懂得古书收藏的,很多规定由他亲自制定。

他对这批书爱不释手,没事的时候就泡在豫园里。反正现在李谕和吕碧城并没有住过来,不蹭白不蹭。

藏书楼里,书籍按照宋版、元版、明版、清版分批次摆放,最显眼的位置当然是两百来本宋版书。

李谕感觉这些古籍拿起来都怕碎掉,按照后世的古籍保存理念,理应是影印出来一份,原作很少拿出来。

李谕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对张元济说:“筱斋兄,只有一份我实在心中难安,最好找人再手抄一份。”

此话说到了张元济的心坎里,“我有同感,想想当年豫园被洋人破坏至斯,难免不会再有一次,多个备份最少能够保留下来。”

手抄本在明清非常常见,虽然印刷术诞生已经上千年,但仅限于畅销书,其他的书籍想要流传下去,只能靠手抄本。

即便《四库书》这种浩瀚的皇家工程,七套书也是纯靠手抄完成。

国外的手抄本更加常见。

所以抄书是个很常见的营生,不少家贫的读书人都会当做兼职。

就算1980或者1990年代,复印机还没有流行时,国内图书馆的学生还是会拿着笔记本去抄。

张元济又说:“正好现在科举废弃,读书人数不胜数,以往抄书价格不菲,现在只需要一半甚至三分之一的价格就能招来很多抄书人。”

科举废除后的几十万读书人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他们只会四书五经,突然没了科举,几乎丧失生存技能。

话说清朝的灭亡真的原因太多,辛亥革命各地响应那么快,清廷得罪了天下所有读书人是个不可忽略的原因。

——至于搞新学的,更盼着清朝灭亡哪。

李谕问道:“去哪里找抄书人?”

“简单,”张元济说,“我们去上海县衙旁的酒馆一坐,然后贴个告示。我敢打保票,不出一刻钟,我们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上海县衙离着豫园并不远,李谕和他一起坐上人力车过去。

路上,李谕看到了很多无所事事的读书人。他们读了十多年的四书五经已经毫无用处,但青春逝去,更不可能放下面子褪下长衫去做粗活,于是越发变得落魄。

张元济指着一个长衫读书人说:“你看这个人。”

张元济指的是一个跟在卖油条小孩后面的读书人,似乎在学着这个小孩卖油条。

不过他不好意思开口吆喝。

小孩子在前面大声吆喝:“卖油条喽!热乎乎的油条!”

读书人挎着装满油条的篮子说:“亦然!”

小孩子又吆喝道:“买油条喽!我这有刚出炉的大油条。”

读书人又跟着说:“亦然!”

他的声音还没有小孩子高。不用说,一根都卖不出去。

张元济说:“我以前也想招几个秀才到印书馆,但这些人大都不愿意做工,尤其排斥印书馆里的洋机器。最麻烦的是,他们一定要穿长衫,不改穿短衫,这样可怎么做工?!”

李谕摇头叹道:“这就是读书人下不来的高台吧,更是脱不下的长衫。”

如今是真真正正的切身感受,一点隐喻都没有。

谈话间,两人来到了上海县衙外的一家酒馆,张元济拿出早就写好的一张面积并不大的纸,上面写着:

“豫园李老爷招募抄书人,要求人品端正、书法上佳、吃苦耐劳。按劳发工钱,勤劳者一天可得半吊钱。”

张元济把纸递给了酒馆老板,让他用根杆子立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