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是裸的市场操纵行为。
话说现在上海滩的金融市场,没有任何监管,是个完全的自由市场状态。
李谕问道:“听着你也不太懂橡胶,怎么敢下手?”
张元济说:“分红实在诱人,我买得算早了。你看旁边桌上的荐股书,是兰格志公司的,这本小册子详尽介绍橡胶产业,有了荐股书,才能买他们的股票,连我都没有搞到。就算买到,现在入市,价格也比去年高了十倍有余。”
追涨杀跌的情形如此似曾相识。
李谕说:“您手里的股票现在价值多少钱?”
张元济说:“少说也得300两。”
李谕说:“如果筱斋兄信得过我,最好赶快把它们卖掉,越快越好。”
张元济说:“卖掉?”
李谕说:“已经赚了不少,该收手时就收手。”
张元济有些犹豫:“这可是躺着赚钱……”
李谕果断道:“筱斋兄别忘了我在美国有上市公司,我肯定比你懂股票。”
张元济愕然:“您的意思是……”
李谕说:“好日子要到头了。”
张元济对这方面不太懂,他选择相信李谕,好在股票很好卖。
国内的股票反应要比国际市场稍微慢上一点。不久前,美国宣布了货币紧缩政策,同时限制橡胶消费。国际市场上的橡胶价格以及橡皮公司的股票开始应声下跌。
兰格志公司提前获得信息,早就跑路。
领头的公司都跑了,上海的橡皮公司股价暴跌,一周前的1000两,现在只剩十来两。
张元济高兴地找到李谕:“幸亏听了疏才兄弟的话!你可真是当世股神!”
李谕说:“这可称不上。”
张元济好奇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股市会出现如此恐怖的灾难?”
李谕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所以只能有理有据地给他分析起来:“因为我熟悉美国的汽车市场,现在的汽车消费根本撑不起如此庞大的橡胶市场。如今全世界市面上交易的橡胶股票,粗略估计也有近乎上亿两白银的规模,远远超过实际需求,不是泡沫是什么?”
张元济竖起大拇指:“疏才兄弟不仅通晓物理学、数学、天、工程学和,竟然也是个经济学高人,泡沫一词切中要害。”
李谕说:“主要还是信息不通畅,不然不会酿成如此惨剧。”
张元济说:“我就算亏,也只不过五十两,但那些钱庄就惨了。得亏我的钱没有存在正元钱庄,听说他们亏了三四百万两银子,直接倒闭。”
上海的许多钱庄都把钱直接投入了橡皮股票中,或者把钱借给其他人用以投资股票,因此倒闭的钱庄不少。
而这个正元钱庄几乎是最惨的,更关键的是,正元钱庄投入股市的钱,有200多万两是川汉铁路公司的工程款。
一个叫做施典章的人掌管这笔资金,后来他又继续追加了七十多万两,总共投入了300万两上下。
之前说过,川汉铁路公司的钱是几千万川人集资的,后来盛宣怀想把铁路收归国有,川汉铁路公司怕事情败露,推动了保路运动;而保路运动,就是大清灭亡的序章。
蝴蝶效应啊!
目前的上海,用现代术语形容,已经发生了“系统性金融风险”,危害蛮大。
上海道台蔡乃煌还算有点认知,看到钱庄纷纷倒闭,剩下的钱庄出现挤兑现象后,准备用不多的手段救市。
因为有两家分别叫做源丰润、义善源的大型钱庄,账户里还存有大量官银,比如海关关税、上海区域的财税等。
蔡乃煌从外资手里借到350万两白银,充入钱庄,又抽了自己可以调度的300万两上海官银,一口气全部存到源丰润和义善源里,暂时把上海市场的挤兑风潮压了下去。
不过很可惜,正好这时候又遇到了偿还庚子赔款的时间点,上海要交出190万两白银。
这笔钱此前存在源丰润和义善源钱庄中,如果抽走,将会前功尽弃。
所以蔡乃煌给朝廷发奏折,希望清政府从自己的大清银行里抽200万两先付出去。
这个奏折走到了大清刚刚成立的度支部,就是以前的户部,如今的户部尚书是皇族的载泽,并没有金融方面的知识。他认为上海道台蔡乃煌无理取闹,打着市场恐慌的名义要挟朝廷,不仅驳回了需求,还把蔡乃煌革职,要求他必须在两个月内付上庚子赔款。
蔡乃煌一看,还救什么市,先救自己吧!就把这笔钱从两家钱庄抽走。
这个动作直接导致源丰润在1910年10月宣布倒闭。
而另一家义善源还没倒闭,是因为它有个大股东,叫做李经楚,同时也管理着交通银行。
李经楚有个重要身份——李鸿章的侄子。
它从交通银行借款280多万两,勉强补上了窟窿。
不过也仅仅坚持了不到一年。
一年后盛宣怀当上邮传部尚书,准备打击北洋交通系势力,彻查交通银行账目。
眼见马上要败露,李经楚把这笔周转款抽了回去,所以义善源也就撑不下去了。
上海的这场股灾在历史书上没有太多描写,不过间接影响着实不小,甚至说它导致了大清的快速灭亡也不为过。
就像改编自伏尔泰语录的那句名言: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大清的灭亡与大明的灭亡原因都很复杂,或者说是很多因素共同汇聚到一起导致。
哪怕其中一个环节没有发生,大明或者大清虽然仍难逃灭亡命运,但说不定还能再坚持几年。
李谕反正管不了上海金融市场的群魔乱舞,准备离开上海。
这种事情发生在如此特殊的时间段,连评价对错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它很快就会被更大的历史事件淹没。
——在辛亥革命、大清覆灭的滔天巨浪之下,上海租界的金融机构和商人们亏了上千万两银子,似乎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李谕正好遇到从耶鲁大学毕业回来的颜福庆,与他一同坐船沿着长江溯江而上,去往武昌。
颜福庆手握医学博士学位,这次回国要先去长沙雅礼医院担任医生,不久后就会创立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成为湘雅系的重要创始人。
而李谕当然是要去看看武昌的幼儿园,还有在长沙和武汉两地的中学情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