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望去,四下无人。
陵园里只有成片伫立的墓碑,见不到半个人影。
斜风吹细雨,掠过雨伞落入脸颊、眉目、眼瞳,凉飕飕的,白术眼睛眨了一下,些许的波澜渐渐归为平静,最终什么都没剩下。
她收回视线。
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女人生得一副好模样,明眸善睐,笑容温婉,眼睛里自有一股生动灵气。
她叫白青梧。
死于三十五岁。
三天前,是她的忌日;今天,是她的生日。
白术将一束百合花放在墓碑前,又拿出那一袋纸钱,酒水一浇,火苗一点,纸钱便迅速燃烧起来,火焰扩散,如繁花锦簇,肆意又张扬。
纸钱化作灰烬。
手指捏着雨伞手柄,白术骨节微微收紧,然后转身离开。
离开陵园时,白术一抬眼,见到牧云河在车上抽烟,车窗开着,手指捏着一根香烟,烟雾被吹散。
见到她,牧云河笑了一下,然后把烟掐了。
白术走过去。
“这么快?”
白术坐上后座时,牧云河将车窗升起,扭头询问了她一句。
“嗯。”白术将安全带扣好,顿了顿,神情淡然地说,“纪远那畜生回来了。”
“”
好好说话,纪远是你爹。
稍作停顿,牧云河问“你怎么知道?”
“墓碑前有一束花,我妈最喜欢的。”白术淡淡道。
白青梧独爱香水百合。
纪远是个直男,每逢生日、节日、纪念日,他买花时永远只选择香水百合。小小的白术,曾无数次看到白青梧抱怨,又满怀欣喜地收下。
以往白青梧的生日,纪远和白术去探望白青梧时,纪远只会买香水百合,白术只带一堆纸钱。
牧云河稍作沉吟,问“有没有可能是别人?”
“不大可能。”
“”
牧云河便没了声儿。
思绪却倏地飘远了。
纪远是个高中老师,教数学搞奥数的,牧云河就是他的学生。
认识纪远、白术时,白青梧已经去世了。
牧云河比白术大两岁、高一届,高二时理分班,他被分到纪远的班级,同时也认识了经常给纪远送午饭的白术。
那时的牧云河生活困难,学费、生活费靠自己挣,经常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有一次被纪远发现了,纪远就把自己的饭菜匀给他,之后一到饭点就拉着他吃饭,有时还会把他带回家。
但纪远从不单独给他辅导功课。
一是纪远的工作态度很明确,上班时间就好好上课,下班时间就好好陪女儿;二是纪远说他随便考个京大、理大就行了,又不是搞学术这块料,没必要跟学习死磕。
另一方面,作为纪远的女儿,白术从未抵触过他。
虽然一开始不冷不热的,但时间久了,什么都会给他准备一份。学校偶有流言蜚语,他还怕白术心生芥蒂,结果白术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就不把那些放眼里。
纪远和白术,待他就跟亲人一样。
他过了两年正常人的生活。
而现在回想起来
那时的他,真是太单纯了。
因为,过着“正常生活”的白术和纪远,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一个说“离家出走”,第二天就留下纸条跑没了影,剩了一堆烂摊子给他们,而且这些“烂摊子”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是他们当时能处理得了的。
一个是“降维打击小天才”,表面上是一个“被吹嘘出来的高智商儿童,在被披露后成为普通人”,实际上那是一个“吹嘘出来的头衔”完全都够不着她边儿的小变态,非要伪装成一个普通人。
“哥哥出差赚了钱,你这次想开个什么店?”牧云河思绪一收,一边开着车一边询问。
“唔,”白术想了想,回答,“麻辣烫。”
“好。”
牧云河不假思索地应了。
大二那一年,因纪远离家出走,各种地方都继续用钱。牧云河因为没白术边学习、边办事的变态能力,所以被迫停学一年,拿出他和白术仅有的积蓄创业。
每每赚了钱,他都会给白术开店。
各种各样的店。
白术想吃烧烤,他担心不卫生、不健康,就开了一家云河烧烤;
白术想买极限运动设备,但是很难在一家店买全,现在长宁市最大的一家卖极限运动设备的店,就是牧云河开的;
白术喜欢一家卖糕点的店,去一趟要两个小时,牧云河就将店买了下来,然后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分店;
花样宠白术,牧云河是真的。
牧云河将车开到一家主打京菜的饭店。
这家店是牧云河第一个盘下来的店。
理由是白青梧是京城人,每年过生日时,都会选择吃京菜。而,她去世后,每到她的生日,纪远和白术都会在去过陵园看她后,吃上一顿京菜。
牧云河问过白术,为什么。
白术当时想了会儿,说我们怀念逝去的人,总会做一些有仪式感的事。
“说起来,你妈那边就没别的亲人了吗?”
包厢里,牧云河一边给白术夹着菜,一边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么多年,似乎从未听过他们提及“白家”那边的人。
“不知道。”白术吃着四喜丸子,想了片刻才道,“我妈说她是离家出走的。”
“”
你爸和你妈真是天生一对。
动辄就爱玩“离家出走”这一套。
“二十余年了,白家就没人找过她吗?”牧云河问。
白术无所谓地说“估计都死光了吧。”
“”
这猜测,牧云河是不信的。
不过,女儿出走这么些年,白家一直不闻不问,大概是真当没这个女儿吧。白术不跟他们相认最好,省得相认后跟纪常军这边一样,破事一堆。
顿了顿,牧云河想到一茬,迟疑地出声“你那病”
“嗯?”
“每年病一场,不能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