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书写的尽数是特别自己的日常,所谓日常,并非是今日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恰恰是记录了自己收受贿赂、陷害他人之类比较重大的日常!
匆匆看了几眼,纵使是他最亲近之人,一瞬间那怒气便也横生起来,将书籍冲底下那人砸去,怒斥:“好你个了不得的太监!”
底下跪地的却不卑不亢,将书籍捡起再度恭敬奉上,并说道:“陛下罚奴才应当,却不该是现下,容奴才将欺君之罪如实到来。”
央手指紧握,骨节分明,却不再言语,也不接过,只好似想要将这儿时玩伴看个清楚透彻似的。
十四也不慌,保持着那个姿势,说道:“当年奴才与陛下处境堪忧,如履薄冰,可谓小心翼翼至极。奴才是主子的奴才,活着便要为主子尽职尽责,可奴才不过是区区一介小阉人,除了脑袋里有点小聪明,却再无是处了。可若是奴才一开始就将自己的那点小聪明摆出来,莫说帮不了主子,奴才死不足以,却忧心如此主子该如何渡日。这些年奴才装傻充楞,演得人人皆以为奴才本就是个蠢的,既蠢亦贪,也正是这样的小人才叫旁人容得下奴才借着兴风作浪来暗度成仓。”
央紧握的骨节稍稍松了松,却依旧不语。
只听十四继续说道:“主子兴许不知,当年即便是与主子独处,那耳目亦能妄入,故而奴才自始自终都瞒着主子,将戏演足了。此三件便是奴才这些年暗地里借蠢样集来的证据,前两则为各官员要录,奴才捧着的这本则是奴才这些年欺君的罪证。所贪之物,虽说非奴才本意,实乃迫不得已,却是有不少为奴才所耗,毕竟探查官员,网罗信息是需要钱的。”
央不知该不该信他,说不信吧,那是理智,说信吧,那是情谊。
他皱了皱眉头,好不容易挤出几个音节来:“这是你写的?”
“回陛下,正是奴才所书写。当年不方便告知,亦曾故弄玄虚书信与陛下,奴才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护主周全,却也是真真犯下了欺君之罪。”说道这,十四将手中书籍往桌上一放,直视央续道:“陛下今日问奴才,可知为何召见,想来定是各官员纷纷递上了折子要问罪奴才,问奴才个贪赃枉法的罪名。陛下待奴才好,若奴才未曾猜错,陛下本打算将事压下,随便敲打一下奴才,就此揭过。奴才见这契机倒也刚好,便负荆请罪来了,请的却不是贪赃枉法之罪,而是这些年来奴才瞒着陛下偷偷行事一罪。”
沉默,良久的沉默。
十四规规整整的站那里,动也不动一下,倒也不再多说什么。
好一会,央蜷起的指节展开,才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这些年…委屈你了。”
他叹道:“你做了这么多,我却不知道,甚至…私下还曾厌弃于你。”
“陛下,奴才是主子的奴才,奴才生的意义,便是为了主子,此乃天经地义。虽说奴才是不得已而为之,却过不了心坎这一关,欺瞒主子便是大罪,还请陛下降罪于奴才。”
此话一出,央哭笑不得。
说实话,他也觉得今日所知确实到此刻他都难以消化接受,当年书写这字迹的神秘人帮衬过他不少,他曾日思夜想却不知这人竟会是深藏不露的太监特别,那个越长大越惹人厌恶的俗人!
若非有这个人,他岂能顺利当上太子?
原来,原来从始至终都是曾与他同吃同睡的发小在为他谋略。
看着那风骨绝然的字迹,又看看那膘肥得眼都挤成一条缝却不卑不亢站直了腰杆的奴才,瞧着他面上脖上隐隐地汗珠,听着他字字铿锵地请罪之词,一时间,央着实哭笑不得了。
这画面兴许是冲击感太违和,又或许是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应对,只顺着对方的意思,略施小惩:“朕便罚你服素三月罢!这三月,荤肉不许沾半点。”
看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再胖下去,只怕连路都走不动!
他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再加一条,每日早晚都去御花园罚跑两圈。”
多锻炼锻炼!
十四听出来了,这相护之意,可惜这肉身的肥胖却不是锻炼吃素掉得下来的,但她也没挑明,只顺着央的意思继续请罪道:“陛下若有意让奴才锻炼锻炼身体,奴才愿再请旨去正殿擦地三月,必要当着那些大臣的面,好好领罚。”
“呵~就你这体型,还擦地?”说道这,央忽而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莫不是你在为朕找台阶下?”
“陛下垂爱奴才,可折子往上这么一递,陛下若是真压下去了,臣子们嘴上不说可不定心里怎么想,虽说陛下如今手中持有众人的隐秘,到底是新帝登基,许多事想必陛下也清楚,这皇位未曾坐稳,臣子的牵制还是有的,此物件也还不是舀出来的时候,既然奴才所为还不能教天下人知晓,那么在天下人眼中,奴才便一日是个贪赃枉法的狗奴才,去殿前擦地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众臣看一看,杖责亦是免不了的,最好是当着众人的面捡个地没擦干净亦或是冲撞了臣子的借口,拉下去打一打,这被揍得都几月下不了地,既办不了皇家事,总管一职自然得给了有心人拿去,奴才混的这般窝囊,这些臣子心底多少也舒坦,至于有心人自以为是掌控了全局,便就不急着要了奴才的狗命。奴才所需要做的,也就是再演那么一阵子戏,等陛下慢慢地稳固了皇权,奴才苦尽甘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合情合理。”
央表面虽没什么,心下去惊涛骇浪,虽说这奴才未把话完全挑明,但他自然也能想到。
良久,央起身来到十四面前,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握住了十四那胖得没边的双手,双目如濯,道:“朕,来日必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