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说话的是那天楼梯间事件的其他幼崽之一。
“我会调查清楚的。”执行官深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杜鲁克神官,“我会将这一切都上报给城主大人,让他向教廷要个说法——”
“神明的信徒已经卑劣到连幼崽都要下手了吗!”
扑通一声!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狗腿神官已经跪在了地上,浑身颤若筛糠。
他知道自己完了,全完了!
因为幼崽诞生困难的缘故,整个大陆上有关幼崽的法律都极其严苛,别说向来打着“爱民如子”旗号的教廷了!连那些贵族们都饶不了他!
各大主城之间的竞争本就微妙,在天赋测试的节骨眼上死了一个幼崽,东厄城的城主说不定把他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
“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些鸟,是那些鸟把他的包袱叼走的!!我也不知道他会直接跳下去!”
来自平城的神官面色灰暗,竟是直接膝行两步,抱住了杜鲁克神官的大腿!
“杜鲁克大人,您一定要救我啊!”
穿着繁复神官袍的大人物却是厌恶地将他踹开——
“我从未想过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杜鲁克大声呵斥道。
说着,他还拂了拂自己的袖子,向后连退几步,像是跟这人彻底地划分开界限。
“我真是看错你了。”他厌恶地皱着眉,“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幼崽的身上,就没想过你在平城的家人吗”
那狗腿本来想发狠说些什么,闻言却是脸色更加惨白。他讷讷半晌,终于颓丧的垂下了头。
“嗤。”执行官发出了一声极其不优雅的嗤笑。
他对于教廷那边狗咬狗的戏码丝毫不感兴趣,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位在事故中显得有情有义的红发少年。
“你有什么诉求吗,可以告诉我一并转达。”执行官的声音温和了几分。
谁都不会讨厌真诚的人,今天的事件必然会一字不漏地上报给城主大人,而这少年的性格说不定会比较招城主的赏识。
执行官愿意卖给他一个面子。
艾伦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坚定地说道——
“我要求停船!”
-
停船
这个要求是执行官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他略一思索,意外地看着艾伦的方向——
这少年竟是还怀揣着一丝希望,想要下去救回朋友吗
从这样的高度摔下去,对于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幼崽来说,生还的可能性简直比神明降临还要小。
但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哪怕只有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在很多人心目中也有着99的可能成真。
“我相信我的老大,他肯定不会死的!他没死的话我一定要去救他!这个森林那么大、、万一他好不容易从跌落中活下来,却遇到了野兽或者其他危险该怎么办!”
“我必须要去救他!”
“如果你找到的是他的尸体呢”执行官问道。
艾伦的脸色一白,接着咬牙说:“那我就将他带回到他的父亲身边,我也会替老大找到他母亲的头骨。”
“这样他就不会再不安了。”
“好孩子。”执行官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艾伦一眼,接着用手在他肩膀上重重地一拍。
“所以能够现在停船吗!”艾伦仰起头来。
执行官却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能。”
“什么”
这下不仅是艾伦,就连其他一直心情复杂的幼崽们也都惊呼出声,他们连忙追问为什么不能。
哪怕有一点生还的奇迹呢
就比如掉到了树上、或者掉进了湖水里!
又或者是故事里常说的秘境和好心的魔法师!
为什么不能停下
“是找不到停靠的地方吗”乔治皱眉看着他的笔记本。
“停靠的地方倒是其次,实在必要的话,用魔法清理出一片空地来也并非不可能。”执行官摇了摇头。
“你们都知道,飞艇是由魔法阵支撑飞行的。”文质彬彬的男人叹了口气,“但你们也许不知道,除了飞艇腹部的二十二个大型魔法阵以外,翅膀和船舱处还有着数百个小型魔法阵的衔接。”
“每降落和起飞一次,就需要至少一天的时间去停靠和准备,这就是为什么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休整上一天的原因。”
“所以现在降落的话”小雀斑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雀斑都跟着白了几分。
“降落,起飞,加上寻找这位失足的幼崽——”
执行官将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看了一遍。
“你们还记得天赋测试还有多久关闭吗”
整座甲板都沉默了。
还有四天。
四天以后,三年才开放一次的天赋测试就会被关闭了!
而如果现在要让飞艇停靠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赶不上天赋测试的时间!
他们等不起!
而艾伦和乔治也沉默了。
艾伦就不用说了,乔治在这几天里也的确是将斯科特当做自己的朋友,只要咬咬牙的话,他也愿意为了救这个聪明的家伙而赌上一把!
但前提是这艘飞艇上只有他们。
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有理由要求其他一百多个幼崽和他们一样、冒着做不成天赋测试的风险去停船。
“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吗”乔治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发梗,他还看到,艾伦的手掌已经被他自己攥出了血液,“就算他有机会活下来,难道就要因为没有人去帮他而”
“刚刚还觉得你小子有些聪明。”执行官安抚地拍了拍乔治的肩,“我会用魔法道具通知最近的城镇,这里还有一处冒险者工会的集散点。”
接着,他的声音变得郑重许多:“告诉我那少年的特征吧,无论结果怎样他都会被带回来的。”
斯科特并不知道飞艇上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他刚刚才从高空掉到了荒无人烟的森林之中,而他的身旁只有着裂了一条缝的克劳德先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斯科特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愕。
为什么克劳德先生的头骨会裂开
是从半空中掉到地上摔裂的但他确信自己有好好抱住这个头骨,斯科特自己都没有受到什么伤,克劳德先生又怎么会被摔裂
难道说
“克劳德先生”
斯科特捧起了那个灰白的、看起来有几分邪恶的骷髅头,脸对脸放在自己的面前。
他试图通过骷髅头的眼睛去看到其中生存着的灵魂,就像是前世骷髅士兵眼睛里的鬼火似的,但很遗憾,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克劳德先生的头骨从外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骨头似的。
只要他不说话
就像一块本就该埋在地下静静腐烂的尸骨似的。
斯科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了。
在他刚来到一个陌生世界的时候没有害怕;
被人盯上杀人夺宝的时候也没有害怕;
即便是他从几千米高的飞艇上直接跳下来、就要摔成肉泥前也没有害怕。
但现在斯科特的心中却忽然有了种名为[害怕]的情绪。
他在害怕什么呢
斯科特的眼前有些模糊,阳光透过树叶落下的光影像是放大成了万花筒似的,浩瀚记忆中某个碎片忽然浮现——
[“外婆。”年幼的孩子站在病床边上,执着地呼唤着躺在上面的老人。]
[“外婆,外婆。”他一次次地喊着,却没有得到老人像过去一样慈祥的回应。]
[旁边的护士被他喊道发毛,大声呵斥道:“小少爷,她已经死了,死人又听不到你说话!”]
[死了就听不到了吗]
“死了就听不到了吗”
回忆与现实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斯科特那双灰色的眼睛肉眼可见地变得空洞起来。
他眼底的高光逐渐消失,似是有梦魇从过去缠绕到了此时。
【】
斯科特手中的骷髅头艰难地咔哒了一下牙齿。
【我还在。】
克劳德先生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但即便是这样虚弱的声音,也迅速唤回了面前少年的神志——
斯科特的眼神迅速聚焦,鸽子灰的眼底变得清亮多了。
他问道:“克劳德先生,您怎么了我看到您的头顶”
克劳德当然知道自己的头顶发生了什么。他感受着不断从裂缝中逸散的力量,叹息了一声——
【因为力量消耗的太多。】
虽然他对斯科特承诺过可以接住他,
但毕竟接住一个从飞艇上掉下来的人、与接住从家门口的大树上掉下来的人,这两件事消耗的精神力完全不在同一个量级。
克劳德从未告诉过斯科特的是,亡灵的精神力与活人不同,死亡的时候存下了多少精神力,那么后来能用的也就只有那么多。
在三百年的消耗之下,克劳德的精神力从大海缩减成了水洼,而这水洼现在也因为救人几近干涸了。
不过即使克劳德不说,斯科特那孩子也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有办法为克劳德先生恢复吗”他坦率地承认道:“我不想看到您死去。”
【可是我已经死了。】克劳德说。
他的死亡死得其所,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拿到挚友留给他的东西。
当克劳德的愿望实现以后,就没有继续作为亡灵徘徊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所以他完全不会吝惜自己残存的力量——毕竟他已经不再需要它去做什么事了。
斯科特说:“能和我对话的克劳德先生是活着的。”
那孩子灰色的眼睛里却满是坚持。
骑士先生的心软了一下:【有关灵魂的物品都非常罕见,价值更是所以没必要强求这些,斯科特。】
“我懂了。”斯科特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后半句,“我会找到那些东西的。”
“这可是救命之恩,克劳德先生。”
骷髅头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他却突兀地回想起了刚才那孩子的眼神。
【好吧。】克劳德先生说道。
——
当克劳德先生的事解决完毕之后,现在他们面临的就是该如何从这片森林里走出去。
生存再次变成了最大的难题。
斯科特现在手无寸铁,没有食物,没有火,没有可供保暖的东西,而且他还应该去寻找那枚同样掉进了森林里的石币。
就算是克劳德也建议他去找那石币。
【我和那东西相处了三百年,虽然没能搞明白它的用途,但一定非常重要。】
斯科特点了点头。
这是他从自己的墓碑上带下来的东西,即便坟墓本身已经转让给了小杰弗里,但石币却理所当然归属于斯科特本身。
更何况,虽然一直没能研究出来那东西的用途,但是相处的时间越久,他越是能够感受到石币与自己之间有种隐隐的吸引力。
趁着现在的体力和精力还算充足、天也还亮着,斯科特决定先去寻找石币的下落。
那东西和他们掉落的位置应该离得不算远,并且石币本身吸引兽类的特性也能够帮助斯科特确定它的位置。
这个特性还是他在西格里镇的时候就发现的。
当斯科特将石币放在身边的时候,它看起来毫无异状,就像是一枚小孩子随便打磨出来的硬币;
而当石币和克劳德先生被单独留在家里的时候,看家的骷髅头就必须要承担一些用精神力驱赶小鸟和铁鼠兽的任务——那些小东西们几乎是源源不断、坚持不懈地想要来抢走这个石币。
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理,
但也是因为这个特性,斯科特才能做到利用迁徙的鸟雀群来达成“跳飞艇”任务的重要一环。
所以
灰发的少年伸手指了指前方。
周围尽是高大的树木,茂盛的树冠将周围的视野挡的严严实实,但依稀却能从半空中看到有鸟兽朝着同一个方向飞翔。
在这片宁静的森林之中,除了有尖锐的鸟声啼鸣,间或还能听到几声野兽的咆哮。
“我们只要去寻找野兽们动静最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