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路邈听不见他们的哀嚎。当然,就算听见了，他也不可能会理会。

外界感受到的精神攻击只有十分之一，路邈却完完全全承受住了月光女神百分之百的精神技能。精神受到攻击的感觉,不是亲身经历,外人是绝对想象不到的。

路邈现在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块砧板上的肉,被人拿着锤子,从内到外都打碎了，筋膜却还连在一起，每动一下都有血液涌出,带走他身体的温度。

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或许早在系统提示可以脱离副本的一瞬间，就会立刻选择离开，多一秒钟都不会待。

但路邈实在是舍不得。

明明已经触手可及了,每个人物卡片都填充满信息，任务列表的长度也已经到底,他很肯定,自己只要完成最后这些内容的填充,就能将这个副本的内容全部收集完。

他舍不得放弃近在咫尺的收集品。

——可能看起来不太明显,路邈其实有一定程度的收集癖,或者也可以称作是“完美主义”。

父母家人还在的时候,他玩的每一款游戏,都是从内测第一批玩起,公测之后更是每个月都会往游戏里充钱,就是为了拿到当月所有的充值奖励和新品。

不过收集这种爱好实在太烧钱,家人都去世之后，路邈身上不再有源源不断的星际币，那些充过钱的游戏,他就再也没有上过线了。

光是看到没收集完的那么多空白，就令他浑身不自在，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理想小镇》除外。

因为本身就是中途加入的大火游戏，路邈从没想过自己能够拿到所有的奖励和成就，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收集东西的想法玩游戏。

谁知道一进游戏却成了npc，数据库里有的道具随便拿，甚至还能从交好的npc手中，弄到玩家都没有的专属道具。

路邈觉得自己被《理想小镇》的大家惯坏了，收集癖居然比在现实世界里的时候还要严重。他眯起眼睛，看着对面表情扭曲，明显已经怒到极点，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的月光女神，表现得越发胸有成竹。

“你无法攻击我。对吗”

路邈的伤势越来越重了，几乎每说一个字，他的口中都会涌出鲜血，身体生理性的颤抖着，睫毛上都挂上了晶莹的痕迹，看上去无比脆弱，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却亮得令人心惊。

随着话音落下，路邈甚至径直朝着月光女神走了过去。

屏幕外的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因为路邈动起来后，镜头拉远，他们才发现路邈现在到底有多凄惨。

身上的病号服全被鲜血染红了，几乎已经分辨不清原本的样式，路邈每往前走一步，原地就会留下一滩血迹。这样的出血量，路邈还活着都是一个奇迹，而他竟然还能站立着，一步一步朝月光女神靠近。

玩家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路邈不是个病秧子吗

路邈确实是个病秧子，但久病在床，使得他对疼痛的忍耐力出人意料的高。

就像现在，他很多次都感觉身体四分五裂，马上就要死了，可下一步跨出去之后，却发现自己还活着。

他来之前，原本就已经打算结束治疗了。

为了苟活这么些年，他已经忍耐了很多，父母的死、身世的败落、爱好被剥夺……最后一次休眠，路邈就没想过再醒过来。

既然如此，还不如豁出去了，给自己一次不后悔的机会。

路邈站到了宿管室的窗户前，跟月光女神之间只剩一张狭窄的办公桌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看，月光女神的模样更加恐怖了。雕像的石头历经风吹雨淋，原本就粗糙的表面更增添了许多凹凸不平的痕迹，头顶的灯光照下来，眼前的雕像刻画的与其说是圣洁的女神，倒不如说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月光女神的眼珠子也完全变成了石头，没有瞳仁的眼球在眼眶里疯狂的转动，宣泄着她的愤怒。

路邈靠得最近的时候，月光女神猛地抬手，尖锐的指甲就要朝着路邈的脖子划过来，谁知路邈却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晃了晃，侧过身咳嗽起来。

等到重新直起身子，路邈与月光女神的距离又远了些，刚好到她的手够不到的地方。

路邈抬起眼帘，居高临下的望着对面的月光女神，若有所思：“你现在这个样子，倒是跟那些怪物很搭。”

月光女神：“……”

月光女神整个雕像都被气得颤抖起来，手臂奋力地往前伸，石头质地的身体磕到办公桌的边缘，发出“咚！咚！”的撞击声。

这个样子跟先前幻觉当中神圣的样子完全不同，甚至有几分滑稽。

路邈眼神淡淡，瞥向了办公桌下被遮挡住的位置。

幻觉刚开始，月光女神发起精神攻击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板上拖拽一样，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开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宿舍门外就是焦躁的怪物们，环境太过嘈杂，一点摩擦声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月光女神偏偏在幻觉中摧毁了宿舍楼，乃至整个学校的建筑，和旁边的怪物们。

这样一来，那种重物被拖动的声音就变得格外的突兀，所以路邈那个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并且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不断的激怒月光女神，刺激她继续释放精神技能。

现在他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印证。

看着气急败坏的月光女神，路邈眉眼弯弯，满足的笑了起来：“果然是这样啊……幻境是假的，你的外表也是假的，甚至于就连那股强大到离谱的精神力量也是。”

路邈缓缓直起身子，视线越过月光女神，看向了她的身后。

靠墙的位置放了一面穿衣镜，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办公桌后方的景象。

如他所料，月光女神的双腿也是雕像，维持着固定的姿势无法动弹，脚底下是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石头，将她牢牢地锁在原地。

那种仿佛重物拖拽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支线任务进度刷新，真爱之心，目前任务进度：50】

意识到路邈在看什么，月光女神脸色一变，恼羞成怒的再次伸手过来抓挠路邈，路邈却注意到她突然放下一只手臂，当机立断举起喷火枪，扣下扳机。

火焰喷涌而出，月光女神的手还没触碰到目标，就飞快的弹开了，就连抓向路邈的手臂都收了回来，一副恼怒的表情。

路邈却只是朝她绅士的笑笑：“别急，听我说完。”

月光女神的精神力量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这个点并不难猜。否则就以她悄无声息用幻象替代真实场景的能力，路邈不会因为一声警报就脱离幻象，就算真的脱离出来，月光女神也有大把的机会直接击溃路邈的精神世界，将他杀死。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路邈当着月光女神的面杀死了最后几只人皮怪物和人牲，她竟然也没有任何的反应，路邈就已经能够肯定，这只关底boss并不是真正的月光女神，只是一个冒牌货。

或许就是警察局门口，那座妄图取代水中另一个自己的雕像。

不过路邈怀疑月光女神，其实有更加朴素直白的理由——但凡她真的能够制造幻觉，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漏破绽，让路邈发觉宿管戴的是假发。

真正的月光女神也不可能连说话都不会，愤怒的时候只能拼命的摇动自己的石头身体。

如果不是系统提示说他已经完成了主线任务，可以直接离开副本，路邈还会继续往下猜。

或许这个假冒的月光女神并不是这个副本世界真正的主宰，只不过是借由某种手段控制着副本里的一切，甚至那些怪物也不是真的恐惧她，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只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路邈眯起眼睛，在太过明亮的光线下站久了，他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抬起头看了眼天花板上那盏过于敬业的灯，路邈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

他仔细回忆，自己上一次来宿舍的时候，是上午。坐了一会儿车到这里，时间接近中午，虽然是阴天，但并没有到看不见东西的程度，整体的光线还是很充足。

当时宿管室的灯光就亮着。

这一次过来是半夜，宿管室的灯亮着倒是无可厚非，但路邈突然想起来，怪物们追杀他的时候，正是止步在了灯光的范围外。

大肉丸子受到攻击之后，以人皮怪物冲动易怒的性格，竟然也没有直接朝着路邈扑上来，而是躲到了一旁，才剖开自己的肚子……

路邈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这灯光就是月光女神的弱点。

收回视线，看着表情逐渐僵硬的月光女神，路邈眉峰微微挑起，突发奇想，想要试试这灯光对她究竟能产生多大的限制。

屏幕前的玩家们就看见路邈眯起眼睛，盯着月光女神头顶的灯光看了一会儿，突然打开积分商城，似乎要寻找什么道具。

“他要找什么，同款灯吗”

“我感觉不太对劲，他这个表情好像憋着什么坏不确定，我再看看……”

“我保证，他这次再买任何东西，我都不会质疑他的决定了。只要这大哥老老实实从副本出来，从此他就是我的神！”

其他人心情也有些微妙，忍不住想起了先前每一次路邈买东西的时候，都要质疑一下的自己，脸烧得通红。

他们这次绝对不会怀疑路邈买的东西没有用了，路邈已经彻底刷新了他们对于通关道具的认知，光是他直播的这段时间，他购买的那些东西，销售量全都暴涨。

顶门器都从积分四个，涨价到了积分两个！

积分商城的东西都已经多少年没有改过价格了，自从匿名论坛被封禁之后，积分商城的东西就再也没有过大幅度的变动，所以大家发现顶门器涨价的时候，瞳孔都震了震。

不过针对精神攻击的道具都贵得出奇，路邈这一次总不能再买打折促销区的东西，搞奇袭了吧

刚这么想完，众人就眼睁睁的看着路邈点开打折促销区，直奔生活用品专栏去了。

所有人：“……”

郁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很想问问路邈，是要给打折促销区当代言人吗

精神类的攻击，他就不信了，破解方式还跟生活用品有关系！

几秒种后，路邈从系统仓库中取出了一面小巧的镜子。

同样是打折促销的滞销货品，积分一沓，摔碎了直接换掉都不心疼。路邈随手取出来这一面小镜子背面还印着豹纹，非常的狂野。

玩家们：“…………”

鉴于之前的经验，郁潜下意识查看了下路邈买的这个东西。

【便携化妆镜：打折促销商品，经过系统的改造，可以百分百还原使用者的美貌。】

有人憋不住了：“不是，这东西跟精神防御有关系吗我真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用法。

话还没说完，就见路邈将镜面反转过来，正对着月光女神，稍微调整了一下镜子的角度，一块比灯光还要刺眼的光斑出现，照在了月光女神的身上。

那一块地方覆盖着的石头顿时龟裂成了无数片，化为齑粉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怪物卡片刷新：

名称：月光女神伪

弱点：宿管室的灯光

攻击力：低于5（根据玩家精神值推算）

隐藏标签：精神引导（伪）、精神冲击（伪）】

所有人：“………………”

shift！！

--

随着路邈一点点移动光斑，月光女神在无声的痛苦哀嚎中渐渐碎成了一地石头碎块。

路邈低咳两声，借着宿管室后面的穿衣镜，把最后一点碎末也给清除了个干净。

只是一直到最后，王小妹的npc信息还是差一个没能收集齐。

路邈已经力竭，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寻找新的线索，只能坐靠在宿管室的窗框上，闭着眼睛一遍又一遍的梳理自己在这个副本里得到的细节碎片，却一无所获。

精神值的下降让他现在脑子里面像是有绞肉机在绞，所有神经都一抽一抽的发疼，路邈过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没牵扯到任何主线剧情的东西。

王小妹的第二本日记。

路邈以拳抵唇，又是两声咳嗽，温热的血液不要钱似的喷涌出来，融进了胸前的血渍里。他脸色惨白得像是一张纸，在灯光下甚至有些发青，看得人一阵心惊，生怕他突然就倒下去了。

但路邈摇摇晃晃，硬是稳住了身形。

他将手在身上擦了擦，但身上的病号服已经没有什么干净地方了，于是他最后还是用一双血手，从邮差包里掏出了王小妹那本旧的日记。

整洁干净的日记本表面顿时染上了一片血手印，路邈看见日记本的右下角，记录着一个数字：367。

就在他注视着日记本的时候，这个数字缓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数字：3672。

路邈怔了怔，不明白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但想到日记本的主人，还是低声说了句“抱歉”。

随即打开阅读起来。

随意打开的一页，夹着一张四个人的合照，老王、崔婶、王小妹和王小弟。路邈的眼神顿时就凝住了。

这张合照上的四个人，虽然姿势跟他在王小妹房间看到的那张全家福的姿势一样，人物岁数也差不多，但却完全不是他在这个副本里看见的老王和崔玉香他们。

是原版《理想小镇》里的老王一家。

直播屏幕的视角定在了月光女神被消灭的刹那，除了路邈之外，没人能看见日记本中的内容。

玩家们只看见路邈神色疲惫的打开了日记本，随后就愣在了那里，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有一瞬间，他们甚至以为路邈已经死去了。

如果不是路邈的眼睫突然急速的颤动起来，并且快速的翻阅那本日记的话。

路邈受的伤太重，体内的一切都被打碎重组过一样，他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自己口鼻中的血液加剧流出，路邈本人却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他飞快的翻动日记本，并不去看里面的内容，只是找到夹着东西的地方，翻开之后，望着里面的东西发呆两秒，又继续同样的操作。

日记本并不厚重，还因为陈旧而有些卷边，路邈很快就把日记翻完了，随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一样，靠在窗框上发呆。

屏幕前的观众都以为他在找npc卡片的最后一个信息，见状纷纷心生不忍：“没找到吧”

郁潜都不忍心看了，揉揉眉心叹了口气：“估计是有什么细节遗漏掉了。f级副本临时升级成d级，还是从未有人探索过的副本，关底boss的数据连系统都还没记录……这种情况下，他能通关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功败垂成。

虽然对其他人来说，路邈的表现已经足够完美，但看路邈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很想找到最后的那个信息。

看到这样挫败的路邈，按理说周东风和伍海涛应该高兴，但两人无论是谁都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屏幕上一身红色病号服的路邈，眉头紧拧。

周东风连烟杆都不转了，下意识抬起烟杆放到唇边，才想起来这只是一个装饰物，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阴沉。

上一秒还在期待路邈能找全所有卡片，完成支线任务，达成完美通关成就的观众们也都沉默下来。这种马上就能完成高难度拼图，却在最后一块的时候被人告知对应的拼图丢失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意难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