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进入小镇之后,怪物们的攻击就猛烈了许多。

在戚淮背上的路邈他们，只需要应对天空中的幽灵，戚淮却需要同时对付幽灵,和地上张牙舞爪的尸体们。这些尸体的死状各不相同,嘶吼咆哮着朝着四人冲来，大部分的攻击都被戚淮挡了下来。

这些尸体怪物的战斗力,跟先前在出租小屋里面的那些尸体怪物相比，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就连他这种通关过几十场c级副本的战斗型玩家，都忍不住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要知道，如果换作其他的c级副本，戚淮压根用不着理会什么剧情不剧情,闭着眼睛直接开启大逃杀,都能顺利通关。

但在这个副本里,面对这么多以百分比形式计算战斗力的怪物，戚淮却忍不住开始庆幸,自己最开始就没想过要通关《平静的一天》这个副本,所以老老实实的走了剧情。

否则的话，现在他面对的怪物,可能就不是现在这种强度的了。

——就像是路邈先前通关的副本里,那个被人皮怪物饲养的npc老王,这种以百分比形式计算战斗力的副本里面，每一只怪物都有可能被激怒,从而激发更高的战斗力。

也就是说,如果他一开始就开启了大逃杀，这些强大得离谱的尸体怪物，都有可能会变成先前陷入狂躁的“马莉的鬼魂”那样,战斗力恐怖的顶级boss。

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怪物跟其他副本的怪物不同，竟然是有一定智慧的。

戚淮抬爪拍开了几只正面攻击的尸体怪物，忽然听见郁潜大喊一声：“戚淮，小心前面！”

他心头猛地一跳，回过头，头顶的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身边，幻化成的利爪毫不犹豫的抓向戚淮的眼睛。

戚淮瞳孔紧缩，千钧一发之际，只来得及偏过脑袋让开要害，幽灵的利爪就这么抓到了他颈侧——

【道具“破旧的神龛”提供的护盾为玩家“戚淮”承受了00点生命值的攻击，当前护盾值剩余900。道具“破旧的神龛”耐久-，至多还可以承受99次攻击。】

戚淮弹出的利爪猛然收紧，收割掉了那只偷袭的幽灵，顺带着还处理掉了趁机突破防线，试图爬上他的后背，去攻击路邈他们的尸体怪物。

巨兽一般的黑猫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但后背弓起的弧度，和身上炸开的毛发，都无一不昭示着戚淮的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大规模且强力的怪物，也是他第一次将后背这块脆弱的地方，暴露给其他玩家。

从路邈他们爬上他后背开始，无法遏制的负面情绪，就一直盘踞在心头，猜忌、焦虑、恐惧……现在还要加上一条，自我怀疑。

路邈只是一个刚刚进入游戏的新人，才通关了一个副本，还只是d级副本。进入游戏之前，路邈只休息了几个小时的时间，那么短的时间内，即使是他也无法收集到多少跟这个游戏相关的消息，更别说这一路过来，路邈多少次操作都带着赌博的成分。

他真的应该相信路邈的判断

苏安琪的纸偶还停留在他的身体里，时刻提醒着戚淮，自己受制于人的事实。他无法攻击苏安琪，甚至连有这种想法都不允许，但苏安琪却能够随时攻击他。

万一苏安琪在这个时候，突然攻击他呢

郁潜……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情报贩子，却可能是他们当中最富有的一个——如果不是玩家间交易获得的积分不会被记录，只有直播收入才能参与排行榜的计算，郁潜绝对能够在积分榜上有一个非常惊人的排名。

他有没有可能藏着什么道具，遇到危险的时候，直接就脱离副本离开

郁潜的身上可是有着路邈给的道具，他现在的幸运值，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00点。如果失去了郁潜的幸运加持，刚刚那一下，幽灵攻击的可能就不是被厚实皮毛包裹的颈部，而是他的眼睛了。

在其他的c级副本里，就算丧失了一只眼睛的视野，戚淮也能有信心通关。

但眼前这个副本，怪物升级到这种程度，他甚至已经失去了活着通关的自信。

——别说是独自通关了，他们这四个玩家，少了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彻底崩盘。

尸体怪物的强悍、幽灵的偷袭、两者仿佛心灵相通一般的默契配合，都让戚淮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动摇。他的攻击依旧强悍，但却逐渐没了章法，眼中神光不定，几只幽灵趁机突破了防护，又在他身上抓了几道。

【道具“破旧的神龛”提供的护盾，为玩家“戚淮”承受了00点生命值的攻击，当前护盾值剩余00。道具“破旧的神龛”耐久-，至多还可以承受9次攻击。】

【道具“破旧的神龛”提供的护盾，为玩家“戚淮”承受了00点攻击……】

……

“破旧的神龛”是苏安琪的道具，加上是给所有人套的保护盾，任何人承受攻击，其他三个玩家都能看得见。

一开始，其他三个人还以为戚淮只是失误，被幽灵逮到机会抓了一下，并没有放在心上，但随着系统提示的次数越来越多，戚淮身上的护盾只剩下000出头的护盾值，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苏安琪忍不住了：“戚淮你在发什么呆，扛不住了就说！要不要我下去帮你”

这种话要是放到平时，从任何玩家口中说出来，屏幕前的观众都会觉得充满了算计。

这可是个恐怖游戏，稍有不慎就会死亡的那种。

在这个游戏里，即使旁边站着的是自己的爱人、朋友，甚至亲的兄弟姐妹，他们都不可能完全把戒心放下，在战斗的时候把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的交给对方，更何况是同一个排行榜上的竞争对手。

再说了，那可是戚淮，一个靠着横冲直撞，通关了三十多个副本，一年内从藉藉无名，一跃而成为新人积分榜第十名的战斗型大佬！

戚淮都处理不了的场面，其他人来了能有什么用

作为一只受尽排挤的半妖，戚淮能跟这几个玩家合作，都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了，苏安琪的纸偶还种在戚淮的身体里，这个时候说要帮他，未免太过高估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但当戚淮的眼睛抬起来时，看见那双墨绿的眸子里泛起的血腥红光，屏幕前的玩家都是心头一惊。

戚淮这个状态……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对劲

观赏区里，戚淮的屏幕前面，玩家们面露意外。

他们大部分都是戚淮的老观众了，每一次戚淮进入游戏，他们都会立刻赶过来，看过了戚淮大部分的通关视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戚淮。

“不对劲啊……猫猫大佬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我记得他虽然疯，经常一上来就开大逃杀，但是从来没有过红眼的时候吧甚至就连最早最早的时候，他刚进入游戏的那个副本里，被那个天杀的老玩家算计的时候也没有过啊！”

“不对，我想起来了。”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说道，“有过的，猫猫大佬之前遇到了一个副本，主题是幻境，我记得里面死了好多人，猫猫大佬闯出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对对对，我也想到了。当时论坛还没开，不过我这里有记录的影像！估计是因为已经脱离副本了，所以之前的通关视频里面都没有记录……不过那个时候的猫猫大佬可真吓人啊！我正好在他出来的那个方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周围的玩家立刻凑过去看这个人的系统界面。

系统框的上方，突然冒出来一个逼真无比的全息影像，比现在稚嫩许多的戚淮红着眼睛，从身后巨大的空间裂缝里冲了出来，那双常常被他们夸赞的墨绿色猫眼已经变成了血一般的赤红，里面写满了杀意和绝望。

只是这些已经闯过无数副本，杀死过不少怪物的玩家，在接触到他的视线之后，也忍不住浑身冰凉，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片刻后，直到那个身影消失，众人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看到的，不过是一段全息投影而已。

但那种被杀意锁定的感觉，却依旧让他们心惊不已，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我靠，还真是……”

“猫猫大佬到底在幻境里面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眼神”

“我看过那个幻境副本，似乎是跟猫猫大佬的过去有关的幻境，不过那时候我的注意力都在恐怖的怪物身上了，只想着让猫猫大佬赶紧通关，没有注意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他的样子很可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他那时候好可怜，好想哭啊……”

……

副本里的戚淮并不知道外面关于自己的讨论。

他此刻呼吸急促，瞳孔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紧紧盯着那些死状各异的尸体，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体内仿佛化作了一团烈火，肆意的燃烧着，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化为灰烬。

他听见了苏安琪的声音，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不对劲，但是脑子就像是裹了一层雾，认知和感受之间怎么都联系不起来。

戚淮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要开口，眼前却突然闪过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一愣，视线立马在刚刚被自己击飞的几个尸体怪物脸上搜寻了一番，看见的却只是一些陌生的面孔。

是幻觉。

戚淮认识到这一点，但内心却剧烈的动摇起来，脑海中那些仿佛已经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在这一刻苏醒，纷至沓来——

那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

妖族对战人族，人族刚刚失去了庇护他们的强大仙君，被驱赶到蛮荒之地的妖族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突然大举进攻，突破了仙君为人族布下的防御，掳走财宝和美女。

他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人族的公主，本该是一生顺遂，荣华富贵的过完自己无忧无虑的一生，却在被妖王掳走之后，在代表人族先祖的牌位前，被迫产下了妖物的孩子。

妖王却撕毁条约，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天，以人族蓄意混淆妖族血脉为由，再次发动战争，屠尽了人族王城中的所有人。

戚淮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个画面，就是妖族的士兵高举屠刀，嘶声大笑着将他母亲身边的人族婢女头颅砍下，热血混合着恐惧愤恨的泪水，伴随着妖族猖狂的大笑，洒了他满脸满身。

很快，守护其他国家的仙君赶来，妖王被迫退走，留下了他和母亲。

前来支援的人族士兵冲入大殿，救走了母亲。

母亲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戚淮耳边似乎有人询问母亲，要不要带他一起离开，但那个女人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冰冷的声线从门外遥遥传来：

“王城已灭。妖族残暴，城池中百万百姓与士兵……无一生还！”

一句“无一生还”，就抹去了他的身份。

戚淮这个名字，还是他化为原形离开王城的时候，从路旁一具被妖族开膛破肚的幼童尸体上叼出来的。

那木牌上的线极长，不知怎么的缠到了他的身上，从此就成了他的名字。

连带着那天的记忆，深深的刻进了他幼小懵懂的心中。

回忆和现实在他眼前不断的交叠、分开，幼时的画面和身上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戚淮心口的火焰越来越浓烈，对世俗的愤恨，对命运的不满，这些曾经日日夜夜炙烤着他的情绪，突然在这一瞬间翻涌出来，令戚淮的怒火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想要发泄，想要不顾一切的杀戮，将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摧毁——

“戚淮。”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耳边，奇迹一般的，戚淮脑海中的景象停滞了片刻。

路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这头黑色巨兽的后颈，在苏安琪和郁潜奋力的保护中盘坐下来，用力的薅了薅戚淮的头顶，手掌埋进黑猫耳朵后方的毛发里，俯身下来拍了拍。

“记得我说的兽人族他们确实存在。以我现在积攒的积分，应该够我们两个过去旅行一趟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那里看看。”

“——在那之前，我们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四周充斥着怪物的嘶吼和咆哮，苏安琪和郁潜拼杀的喘息声音都比路邈的声音要重，但奇异的，戚淮就只听见了路邈的话。

“……”

一片寂静之中，仿佛有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所有真真假假的画面都在他眼前碎成了千万片。

戚淮眼中的猩红颜色倏然褪去。

“在那之前，你先离开我的脖子。”戚淮转了转脑袋，有些羞恼：“不要用你那些撸猫的手段来对付我！”

路邈顿了顿，从善如流的从巨型黑猫的脖子上爬起来：“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呢，都开始咕噜了。”

戚淮：“…………”

郁潜看见路邈回到身旁，紧张的问他：“怎么回事戚淮刚刚发生什么了”

“‘狂化’技能带来的副作用而已。”路邈说，“人在状态不佳或者精神压力过大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眼前的景象跟记忆联系起来，从而产生似曾相识的错觉。”

正常情况下这种情况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但看戚淮的样子，这段记忆对他来说明显非常重要，以至于他刚刚竟然没有分清记忆和现实的区别。

路邈没有探究别人过去的想法，说到这里点到为止。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这些幽灵和尸体迟早会把我们拖垮。我们得抓紧时间突围。”他看着地上那些被戚淮击飞的怪物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没受多少伤的样子，转而问向苏安琪：“房东的住处在哪里”

苏安琪指了个方向。

高强度长时间的战斗，即使只是清理战斗力较低的幽灵，苏安琪也有点扛不住了，忍不住质疑：“为什么一定要进小镇，去房东的住处整个小镇的居民都已经变成了怪物，房东说不定也在这些东西里面……”

“不会。我看过了，这里面没有我们需要找的人。”

路邈说着，擦去了额角的汗珠，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折扇。

刚才的战斗，已经让他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虽然体力值和精力值都是满的，但从身体内部传达出来的疲惫信号，却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不断的拉扯着他的神经。

他用力地喘息了两下，才缓缓继续：“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多尸体怪物，在我们靠近小镇之前还很安稳的过着仿佛正常人的生活，可当我们一踏入小镇的范围，他们就全部被激活了。”

苏安琪眉心一皱：“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踏入了他们的攻击范围啊。而且你自己也说了，上个副本里面，那些怪物也是在升级的瞬间就突然激活，然后跑过来攻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