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内春猛地惊醒过来,腿抽搐了下,撞到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四面漆黑,他摸出兜里的手机,没有信号但电筒能用。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他的身前立着把椅子,想来方才撞到的正是它。光线透过木椅投向远处,高高的书柜与零散的桌子,无一例外全部布满灰尘。
“大、大大……”
系统颤巍巍的声音夹在一片混乱的心跳下,“墙角有……”
墙角
他屏住呼吸,一错不错地朝那个方位看去。
入目的只有黑。
神经如一根长弦绷地又紧又直,混乱下他回想起今天早上。
清晨被喊醒后他和灵幻新隆去打听小洋楼的情况。一夜之间小旅馆塌了半边,房梁断裂,地上全是七零八落的木屑与碎片,索性是没有伤亡。
一片狼藉下,老板娘靠在吧台一边拨算盘一边致电修理工,他们不便打扰,询问了圈住客,基本是外地来旅行的,对本地的事情知之甚少。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恰巧老板娘闲下来,两人上去询问,女老板的脸徒然就变了色。
要说懂人心还属灵幻新隆,他出社这么多年,摸滚打爬吃尽苦头最能捕捉人心,果不然凭借一张鬼都怕的嘴,把妇人哄得团团转。
她咳了声,拘谨地顺起头发,“经历过的都知道那时新闻报社随处都是恶性伤人事件,涉谷虽然繁华,但偏远地带还不是一样乱。”
说完,从铁皮盒里抽出烟点燃,长长吸了口仿佛在哀叹。
“怪就怪他们命不好,知识分子又怎样呢,不往市中心跑偏偏来咱们这个区县。”
灵幻新隆:“那你知道搭讪女的传闻吗”
方还侃侃而谈的妇人瞬间闻风色变,盯着灵幻脸上松弛的肉抖了又抖,接着捏烟的指头凹陷出大块白色。
“那个女人——”
“咚!”
毫无征兆地,墙壁上高高挂着的巨幅插画朝老板娘砸去!
竹内春眼疾手快地用剑隔开,人虽没受伤但惊慌失措地连烟都拿不稳。
她推开搀扶的灵幻新隆,大叫道:“别过来!”
几秒后沉声告诫他们:“想活命就不要靠近那里。”
这时上完厕所的员工过来接替岗位,妇人的神情恢复成冰冷,灭掉烟看也不看他们转身上了楼,那姿态仿佛在看空气,看死人。
等四人集合,围坐在和室商量对策,一片议论声下竹内春没忍住打起瞌睡。
老实算他昨晚只睡了半个小时不到,大脑一团糊,加上受伤能扛到现在实属奇迹。
肩头一沉,伏黑惠僵了瞬慢慢合上嘴。
等一些人离开旅馆朝鬼宅出发时,看着面带倦色的竹内春,惠关心道:“你行不行”
竹内春含糊地应了两声,往人身上倚,“借我靠会儿。”
黑发少年脊梁僵直,异常的心跳在小酒窝啧啧称奇的声音下慢慢淡却。
年份原因这片区域规划得极其乱,放眼望去排排屋檐时高时矮,街道两旁大片冲天而起的树杈几乎挡住了半边天空。
洋楼坐落在巷子深处,阳光几乎照不进来。
它藏在树叶下,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冷空气如有实质一点点钻进皮肤里,院里的杂草高到小腿,置身在此处只觉得来了坟场。
竹内春扬起头,望着城堡般的洋楼,蜘蛛丝悬挂房檐,大大小小的窗户布满厚厚的灰,仿佛挥之不去的阴霾。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
身为柏木春时,常年执行祓除任务,诞生诅咒的地方永远笼罩着这种阴郁、连空气都黏稠的气息。
“对我来说这里的恶灵还是太弱了。”灵幻新隆撑墙假意咳了会,“如果用我的灵力整片区域都将……”
大手摁上少年的肩,目光坚定极具欺骗性:“就交给你了路人,你可是我最信任的弟子!”
一阵风过,影山茂夫原本平静的眼慢慢亮起光芒。
“我知道了师傅。”
“不愧是我的弟子!”
小酒窝钻着鼻孔吐槽道:“傻了吧唧的……灵幻手下那块牌子怨气很深啊。”
院落的门被伏黑惠推开了。
吱嘎声下竹内春回头看了眼那块名牌。
十年前的铁片岁月累积下早已生锈模糊,看着像ゆう开头的字,推测是姓有妻。
进到院子只觉得温度更冷了,皮肤泛起一层层疙瘩,他扬起头,看见一扇布满划痕的玻璃窗。四面幽静,可被阴冷盯梢的感觉怎么都挥不去。
比起伏黑惠的谨慎,路人直接摊开手,一束拳头大小的电光不打招呼地朝树后的吊椅射去!
接着响起一声孩提的哀嚎,借灌木隐匿身形的咒灵倒在草丛里,天光下他的皮肤呈青蓝色,小孩前后翻滚,可怎么都扑不灭身上的大火,惨叫没一会变成呜呜的哭声。
灵幻新隆看不见鬼怪,但却神奇地听到了声音,嘴里的烟抖了抖,掩饰道:“一家三口,恶灵应该有三个。”
伏黑惠却感觉事情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召唤出式神青蛙,紧跟佐佐木春,突然一声巨响,身后的影山茂夫被什么东西撞飞了出去!
青蛙吐出长舌把人拉回来,再次起势召出脱兔做掩护。这是伏黑惠第一次身临除灵现场,却冷静地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
灵幻新隆仍在恍神,仿佛看不见妖魔,小酒窝冲他大喊也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见状伏黑惠吼道:“过来!”
见人朝自己冲来,心下松动,回头去看佐佐木春却发现身后空了。
空了。
佐佐木春失踪了。
-
被鬼手拖进漆黑的屋子,竹内春不觉得这是意外,更确切的说,对方打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他。
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点吸引恶灵一而再地上门索命。
口干舌燥下竹内春忍住呕吐的冲动在心里问系统,“墙角有什么”
“走!”系统发出不敢置信的呼叫,“小律秋!墙角里是小律秋!”
世界静了,竹内春只觉得荒唐。
小律秋……
“真的是他!”
“系统数据不会有错!他变成了……”
系统在脑海里胡乱叫着,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双耳嗡鸣后只听到一声沉重又急促的喘息。
是谁在呼吸
空茫下,他大张着嘴脸上的汗液一路流淌,浸入锁骨时仿佛回到了高中。
身为竹内春的高中时期。
那时父母办完丧事后,他回归校园却整日提不起精神,不仅上课走神,连排球社的基础训练也是一塌糊涂。
因为不认真的态度被教练罚绕体育室跑了三十圈。
他好讨厌跑步。
比喝汤还要讨厌。
如果不是妈妈喜欢乌野,喜欢小巨人,他可能永远不会加入排球社。
体育室里队友们高跳着击打排球,咚咚声应和心跳,大太阳下他的双腿被一根看不见的枷锁拖住,沉重的铅球埋进土里,紧拽着不让他抬腿。
缺氧下只能拼命张嘴,哽下一团混乱的呼吸后再次跑起来,接着他跌倒了。
汗液凌乱,世界在飞旋呐喊,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叠,仿佛在说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什么都没有改变,如同被厄运眷顾了一路。
是不配获得重生吗
还是因为过去做了太多坏事,所以至今找不到爸爸的下落,至今刷不满幸福值,至今不敢靠近年轻的妈妈,告诉她“我好想你啊,能抱抱吗”
为什么总有些阴魂不散的东西不肯放过自己啊。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一直以来他不带抱怨地接受着新身份的一切,可命运从没因为他的善良而善待他。
——本该死去的,在柏木春时期被咒术师祓除的二级诅咒小律秋,为什么会出现在十年后的涉谷
胸膛中肿胀着一口气,咽不下又吐不出,难受得人不停深呼吸,脖颈上青筋一路暴起,无法理解又仿佛被当猴耍的荒谬,种种情绪下他感到难以抑制的愤怒。
突然冰凉的耳坠发起热,归功系统的尖叫,竹内春反应及时地躲开,长剑划开手臂,他摁紧血将它们抹得浑身都是。
外泄的咒力就像供电不足的机器,而含有一定咒力的血便是buff加持的盔甲。
“有夜视功能吗”
系统不敢直说,小心道:“我可以给你提——来了!!”
这景象真跟唱双簧似的。
恶灵扑来,长发仿佛活物紧紧卷住他的手臂,竹内春极快地用剑剁掉头发,旋身撤退两步,保持一定距离后,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五感。
“右边!”
剑当头挥下,白裙女鬼轻松躲过,但人类的剑术极其诡谲,上一秒还在空中下一瞬竟直逼肚腹!
一不留神被剑刺穿了肚子,随着惨叫还有一股烧焦的味道在空中弥漫。
怨灵捂住肚子,尖啸一声奋力朝人扑去,鱼齿般尖锐的指甲试图将他的脸划破,竹内春举剑格挡,接着血拳朝前袭!
女鬼的腹部凹下去大块,扁平得好似蔫掉的气球。
系统激动地开始在脑海里挥起荧光棒,“冲啊春春!!”
要不是情势特殊,竹内春真想训它一顿。
咒灵被逼得不断后退,不再莽撞攻击反而是引着他朝某个方向去。
一举歼灭的热血瞬间打消,竹内春警觉地停下脚步。
万籁俱寂,咒灵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遗漏——“小律秋!”
在系统的惊叫下,竹内春聚起咒力,然而刚刚凝聚就流散在空中,两面夹击下,他狼狈地朝地上一滚,极快躲开重锤,翻起往前跑。
咒力外泄的体质让他在黑暗中如同人型光标。
“滋——”
尖锐的指甲擦过脸在墙上留下入骨的抓痕!
近战下,咒具竟然成了一种累赘,竹内春咬牙用剑再次划开手臂,身体猛颤,冷汗下吐出口冷气。
逮住时机他将咒具插进诅咒体内,握住刀柄三百六十度旋转,血肉翻飞间松开手,迅速回头一拳打在试图偷袭的咒灵身上!
这一次女鬼的脸彻底凹陷下去,伤及牙口只能发出啊、啊的乱叫声。
听着她惊惧与痛楚的惨叫,竹内春竟有些迟疑。
——绝不能迟疑!
他抬腿将其踹远,四面封闭的屋舍竟刮起大风,轰隆巨响后,咒灵完全嵌进墙里,没一会又似破布娃娃般挣扎着再次冲上来!
同一时间无数奇形怪状的诅咒从墙面冒出来,仿佛见着鲜肉般朝竹内春冲去!
赶紧抽回剑,不要命地往身上划拉,揍趴诅咒又与咒灵纠缠,几方僵持下,谁都没讨到好。
实际上竹内春快到极限了。
好困、好累。
伤口拉扯神经,每动一下都是锥心的疼。
疲倦下他的眼前浮现起过去,吃冰棒看电视,时不时被前辈们喊出去打球,结束后坐在餐饮店听他们说起近日的趣事,然后被及川彻恶作剧地抓起头发,系上两根辫子。
打闹一通后,及川彻被众人讨伐,委屈又不情不愿地冲他道歉,眨眼再次抓着他闹起来,回家的路总是一群影子簇拥在一起。
路灯高高悬挂,将少年们的身影拉拽得极长。
长得好像没有尽头,可再回神却发现已经回不去了。
青春什么的已经回不去了。
他打不过的,这么多诅咒他做不到的,或许换作别人能做得更……
【你太心软了。】
四面八方的攻击下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画面翻飞,一片光怪陆离下他看见趴在地上拼命喘气的小律春。
伏黑甚尔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无论对人还是诅咒,良善在你心底扎根,狠不下心你就永远这样趴着吧。”伏黑甚尔道,“小律春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杀掉诅咒。”
“更何况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