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峥走过来,就看到他们二哥和三哥家的孩子在打架。
“干什么呢”
季长峥一声冷喝,摁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俩孩子,瞬间松开了手。
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排排站在墙根,乖巧地喊了一声。
“小叔。”
季长峥嗯了一声,随口教育道,“兄弟之间,少打架。”
说完这,他便进了屋。
一进屋,季老爷子便斜睨了过来,“你还知道回来”
季长峥拿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嬉皮笑脸,“我不回来,您怎么知道,自己还有个小儿子流落在外面”
季长峥是老爷子四十岁那年得来的幺子。
打小宠的厉害,等到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这孩子已经定型了。
老爷子实在是没了折子,这才把季长峥送到了部队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小子聪明,去了部队没有多久,就立功了,一路向上升。
听到这,季老爷子轻哼了一声,“许家的事情,你怎么看”
季长峥起身,倒了一杯茶,他喜欢喝绿茶,上好的铁观音更是他的最爱。
他抿了一口,没回答,只是笑,“还是您这里的茶叶好。”
在部队哪里有好茶叶,连喝个白开水都是奢侈。
“少来给我打岔。”
季老爷子郑重了神色,“我就问你,许家那事你参与了多少”
季长峥头都没抬,“除了和许东升打那一架之外,我什么都没掺和。”
这话,季老爷子不相信。
“你没参与,许东升那小家伙,会被公安带走”
这件事早都在他们大院闹的沸沸扬扬了。
许家虽然不是顶好的家世,但是也算是不错了。
季长峥笑了下,“真没参与。”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嘛,我是没参与,但是我兄弟参与了,对方集合了许东升往日害过的人,这不,联合起来把他给告进去了。”
“你兄弟”
季老爷子皱眉。
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兄弟
季长峥端起茶杯,吹了一口茶叶,漂浮的茶叶被吹散了去,露出清澈的茶水。
“爸,你不觉得这样挺好的吗水面干净了,才没有人去浑水摸鱼。”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那声音,都带着几分杀伐。
这让季老爷子浑身一震,“是我着相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桀骜张扬的小儿子,他一边为对方骄傲,又一边忧愁。
“你那兄弟既然在中间出了大力,未免被许家人报复,你安排下,让他们尽快离开吧。”
这是为了对方好。
季长峥想到沈家,也确实离开了。
去了黑省,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
他嗯了一声,“已经安排好了。”
小儿子虽然大多数时候,叛逆刺头,气死个人,但是关键时刻办事还是靠谱的。
季老爷子也放心了不少,他想了下,“这次相亲联谊,又让你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媳妇”
很认真的语气。
季长峥不明白,不是好好的谈正事吗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他差点一口茶没喷出来,好悬,好在他及时收住了。
“我以身许国,暂时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态。”
季老爷子冷了脸色,“说人话。”
“哦,人话就是,季家的男娃不值钱,干嘛让我结婚生个男娃出来,在被你们嫌弃”
季长峥一股脑的全部倒了出去。
这话说的,季老爷子那个气的啊。
“是,季家男娃是不值钱,你一个连男娃都生不出来的人,那你岂不是更不值钱”
这话说的——
季长峥没法接。
就听见季老爷子碎碎念,“你大哥家两个,二哥家两个,三哥家家一个,就你——连个蛋都下不下来。”
“更别说生女儿了!”
“你说,我养你有什么用”
季长峥掏掏耳朵,很认真地建议,“您要是实在是想抱娃,这样您和我妈在努努力,争取三年抱俩”
这话说的——
季老爷子拿起搪瓷缸就朝着他咆哮道,“滚!你给我滚!”
他都六十的人,生生生,生个屁!
听听,他这是人话吗
外面,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季家老爷子的咆哮声,季长峥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
堪称面不改色。
一出来,就得到自家小侄儿子们,排排注目礼。
眼睛里面似乎在放光。
小叔,好厉害啊。
他都不怕爷爷,还能把爷爷气个半死。
季长峥摸了一把萝卜头,就被大哥喊走了。
“长峥,父亲年纪大了。”
季家大哥,语气里面暗示弟弟不要太嚣张了,把老爷子气个好歹出来了。
季长峥,“宝刀未老,再接再厉,三年抱俩。”
季大哥噗——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我算是知道,父亲为啥那般咆哮了。”
季长峥叹口气,“我看爸就是闲的,要不你和大嫂在努努力,生个闺女给我爸玩”
这话说的。
季大哥倒是不气,“我和你大嫂倒是想生个闺女出来,生得出来吗”
他怀疑老季家祖坟有问题!
一连着三代都是儿子了。
连个闺女的影子都没看到。
当然,他是严肃孝顺的老大哥,是不会把这种怀疑说出来的。
季长峥,“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
说到这,季大哥看向他的目光突然慈祥了起来,“想当年,妈怀你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是女孩子。”
好家伙,当时全家都激动疯了。
准备的都是花衣服,结果咧。
生出来带把的,还是个混世魔王。
就大失所望。
“所以,季家生闺女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语气很是郑重。
季长峥受不了这个眼神,他转头离开,“明远呢我去和我大侄子唠唠嗑。”
季大哥指着西侧屋,“在屋子内收拾东西,说是明天就下乡了。”
“长峥。”
“嗯”
“明远下乡了,你多照顾下他。”
“放心。”
等到季长峥进屋后,季明远正在一点点叠衣服,收拾藤条箱。
动作很是斯文俊秀。
说实话,某一种程度上,季明远才像是季家的女孩子,他细心,妥帖,会安慰人。
当然,这是夸奖。
“明远。”
季长峥坐在了他书桌旁边,就那样半撑着。
“小叔。”
季明远有些惊喜,“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没呢,明天和你一起走,送你去黑省。”
这才是小叔的样子嘛。
季明远跃跃欲试,“那我想和您坐一节车厢。”这话一落,他又给否定了。
“算了,我是和大部队一起下乡的,和您在住一节车厢,倒是显得我特殊了。”
语气有些失望。
季长峥咂摸了下,挑眉,“行吧,明天我去你车厢看你。”
这话一说,季明远再次高兴起来。
只是,他刚要说些什么,外面就传来一阵叮铃铃的电话声。
“长峥,是找你的。”
季长峥嗯了一声,过去接电话,随即,他脸色逐渐严肃了起来。
等挂了电话后。
他又去了季明远的房间,“明天看不了你了。”
这话一说,季明远愣了下,“小叔,如果你有事的话,那就先去忙吧。”
“部队有个临时任务,我要连夜离开。”季长峥解释了一下,摸了下他头,“我们黑省见。”
季明远点点头,沉默地望着季长峥离开的背影。
他在心里默默道,小叔,你走慢一点,等等我,让我好追上你。
沈美云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绵绵已经睡着了。
陈秋荷和沈怀山在收拾东西,听到动静,顿时看了过来。
“美云,你回来了怎么样”
沈美云拍掉了身上的寒气,她把两张车票放在了桌子上。
“爸妈,你们的车票,明天早上九点出发去黑省。”
和她是同一列的火车,只是不同的车厢。
这话一说,沈怀山和陈秋荷都有些惊喜,说实话,这个车票,他们等了太久了。
当车票落到手里的时候,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去黑省啊。”
陈秋荷语气忍不住期待了起来,“你外公老家就是那边的,他走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回老家看看你大姨。”
这话一说。
沈美云惊讶了,“妈,我们家在胜利公社前进大队,还有亲戚吗”
陈秋荷嗯了一声,提起往事,“你姥姥当年和你姥爷离婚后,便带着我投奔了北京的亲戚,而你有个舅舅,当时被留在老家。”
这个年代,男娃值钱,她那个父亲是怎么也不会放手的。
没办法,她妈就只带了她这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去了北京城。
谁都没想到,她的母亲,或者说是她,能够有今天的造化。
只是,过往的事情如同云烟,在过辉煌,如今也要消散了。
沈美云听完,她有些好奇道,“就是不知道,我舅舅他还在不在。”
“你舅舅叫陈石头。”陈秋荷摇摇头,“到时候过去,你慢慢的找下,我们家成分不好,你偷偷的找,最好别宣扬出去。”
说起来,“我听你姥姥说过,黑省那边物资丰富,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咱们去那边,总归是受不到罪的。”
这是实话,总比在首都处处被人打压,受人白眼的强。
沈美云自然是知道的,她朝着母亲眨眨眼,带着无声地欢喜。
“去黑省也成,山高皇帝远,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只是,可惜了这里的家。
沈怀山倒是豁达,“不可惜。”
“一家人在哪,哪里才是家,我们都走了,这里也不过就是一个房子而已。”
空荡荡的没有半分人气。
沈美云想了想也有道理,便陷入了忙碌,和父母一起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收拾,带不走的,便送人了。
起码明面上的东西,他们家是带不走的。
铁皮蜂窝煤炉子,以及门外堆着的一百多块蜂窝煤儿。
这都是大家眼皮子底下的东西,沈美云不好让绵绵收到泡泡里面。
便提出,送给吴奶奶了。
这话得到了陈秋荷的赞同,“美云你去,顺带和你吴奶奶说一声,咱们家调令下来了。”
沈美云嗯了一声,并没有拿东西,转头就去了吴奶奶家。
吴奶奶她住的屋子,在大杂院的东侧间,第一间房子,坐北朝南,阳光通透,她住的这间屋子,算是他们大杂院里面朝向最好的。
沈美云来的时候,吴奶奶正在纳鞋底,看到她,便起身迈着小脚过来迎接。
“事成了”
老太太活了一大把年纪了,看人看事还是准的,瞧着沈美云脸上笑意,便心里有数了。
沈美云点点头,没解释太过详细的细节。
便说了,“去找了李主任,人还挺好。”
听了这,吴奶奶便笑了,满脸的皱纹都跟着慈祥了几分。
“那边好。”
“定了去哪里没”
她们都知道的,沈家人留不下大杂院了,肯定要落一个去处。
沈美云也没瞒着,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吴奶奶脚边,蹲着的老猫,她小声说道,“跟我下乡是一个地方。”
这下,吴奶奶懂了,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好啊,一家人到一个地,多少是个照应。”
沈美云嗯了一声,给老猫喂了点水。
这才说道,“就和您一人说了,我们家明儿一早的火车票,我们走了,门口堆着的蜂窝煤,您要是不嫌弃,就让人全部给您搬过来。”
“还有那铁皮蜂窝煤炉子,也一块搬过来,多个炉子,您过冬也爽利一些。”
吴奶奶节约惯了,舍不得用蜂窝煤,也舍不得用铁皮蜂窝煤炉子。
冬天的时候,就那般揣着袖子,干干的苦熬着。
这话说的,吴奶奶眼一热,泪眼婆娑,“我知道的。”
“你们这一走,天高路远,保重啊。”
她紧紧地握着沈美云的手,颤颤巍巍。
沈美云点点头,轻轻地抱了抱她,“吴奶奶,您也保重。”
老太太命苦,早年丧父,中年丧子,到了现在就她一人儿,守着那二十多平方的房子。
身后但凡是沾亲带故的都想来占一指头。
吴奶奶嗯了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坚毅,“你们尽管出门去,我要努力活着,等着你们回来的那一天。”
“这房子,我给你们看着,谁要是敢进去,就从我这孤寡老太太身子上踏过去。”
人说人老无情面,她泼上这一张老脸不要了。
看看谁能住的进来!
这话一说,沈美云也忍不住喉咙一梗,她摇头,莹白如玉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不赞同。
“不用的,您保重身体就够了,我家那房子,谁爱来住谁就住。”
她知道的,最多也就那十来年的光景。
他们家就可以回来了。
国家也会再次把房子归还给他们。
只是,这些话就不好和吴奶奶说了。
吴奶奶没应是,也没应不是,就只是抬头端详着沈美云。
这孩子是生得真好,小脸跟白玉雕一样,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光瞧着,就足够让人赏心悦目。
“美云,你到了下面,你且记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随便嫁人。”
“就算是要嫁,眼睛也放精一些,再不济,你挑个咱们北京城的人,将来也能再次回北京来,我也不说别的,就为了你看重的绵绵,你也要憋着一股劲,给我熬下来。”
老太太到底是活了一辈子,人老成精,眼光毒辣。
看得东西也足够长远。
更是一句话便说到了重点!
那是许多人都看不清楚的背后真相。
沈美云惊讶道,“吴奶奶,您怎么知道——”我们将来能回来
她是因为从后世过来的,知道未来五十年的发展进程。
但是,吴奶奶呢
吴奶奶笑,浑浊的眼里透着睿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组织不会放弃你们的。”
不管是沈院长还是陈老师,两口子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也都在他们曾经所在的领域发光发热。
只这一点,便够了。
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朝代,人才总不会被埋没的。
沈美云点了点头,“那您等等我们。”
他们会有回来的一天的!
沈美云到家的时候,陈秋荷还在忙碌,两个铁皮煤炉子都派上了用处。
他们明日坐火车,陈秋荷在准备吃食。
虽然美云说了,她准备的有,但是他们都知道人多眼杂的地方,还是自己做的方便。
陈秋荷把家里剩下的半袋子富强粉,全部都给用了起来,打了几个鸡蛋进去。
做的是鸡蛋饼,她本来是要肉包子的,但是被沈美云给拒绝了。
她在泡泡里面准备了上千个肉包子,是绝对管够的。
没必要做肉包子。
就烙七八张鸡蛋卷饼就好了,在炒了一盒子土豆丝上去,用着铝制饭盒给装了起来。
做完这,陶罐里面还有十多个咸鸡蛋,是用煤灰和盐巴腌制的,已经腌了半年多了,也都入味了。
往前平日里面,就只舍得给美云吃。
这下好了,要离开了,一陶罐的鸡蛋全部都煮上了。
打算带到火车上次,出门在外的,干粮比啥都方便。
这一忙碌,到了十二点,一家人这才休息了下去。
隔天一早,趁着天色还没彻底亮了去,一家人便起床了,把昨晚上写的信,放在了门口最为显眼的位置。
信上交代的全部都是,家里不能带走的东西,是如何分配的。
他们几乎把那些物件,全部都搬在了门口,算是送给了大杂院的邻居们。
让他们自己来取。
一家人收拾妥当后,也才将将的四点半。
这个点,天色都还是黑的,偶尔抬头,可以看到天上零星的星子,在闪耀着微微的光芒。
照在大杂院里面,出奇的安静。其实也不是,隔壁家邻居牛大叔,震天的呼噜声传了出来。
沈怀山听到了,他还笑着,“以后去了黑省,就在也听不到老牛打呼了,我也能睡个安稳的觉。”
他觉浅,周围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醒来。
大杂院又只有这么大,大家的墙贴墙,屋贴屋,隔壁放个屁都能听见。
更别说这种堪称大炮一样的打呼噜声了。
这些年住在这边,他着实没睡过好觉。这对于好条件家出生的沈怀山来说,也算得上一场折磨了。
沈美云听了,她慢慢地说道,“那以后去了黑省,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可不是。”
“也没往日那么大的压力了。”
沈怀山心态很好,“就当是给自己放一个假好了。”
“有你们陪在我身边,在哪里都是家。”
情绪是会感染的,沈怀山的情绪好,没有留恋不舍婆婆妈妈,哭哭啼啼。
这让陈秋荷和沈美云也淡了几分离别的愁绪。
陈秋荷提着藤箱,沈美云牵着绵绵的手,吧嗒一声,锁上了木门上的那黄铜小锁。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
三人齐齐的回头。
绵绵小声道,“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沈美云蹲下看她,“去远方呢,绵绵害怕吗”
绵绵摇头,小小声道,“有妈妈在,我就不怕。”
沈美云亲了亲绵绵额头,左手牵着绵绵,右手边上是爱她的父母。
四个人的倒影照在地面,你叠着我,我叠着你。
沈美云突然就无所畏惧起来,她回头轻声说道,“爸妈,咱们去了黑省好好的过日子。”
实打实的过,低调的过,过好的日子。
陈秋荷和沈怀山都跟着齐齐地嗯了一声。
出了大杂院,便是细长幽深的胡同巷道,中间的位置则是公厕。
一家人去上了厕所,刚一出来就被人拦着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