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候东来哪里能不惊讶呢。
“独眼叔——你。”
陈荷塘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你养伤。”
还是惜字如金。
这才是候东来认识的独眼叔嘛,他竟然不觉得奇怪。
在他发呆的时候。
陈荷塘已经进了隔壁小柴房了,不少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陈荷塘把两担子柴火给卸了下来。
他捆的太过紧实,以至于骤然松开的时候,那柴火直接装满了半个屋子。
待收拾完,摆放整齐后。
他还特意走到了沈美云前面,朝着在场的知青说强调,“沈知青以后有柴火。”
不会用大家的。这几个字没说,但是大家都明白。
显然,之前他们的谈论都被陈荷塘给听了进去。
大家顿时有些尴尬,“独眼叔,我们不是故意不让沈知青用的。”
只是柴火是大家的,那都是定量的。
沈美云单独用了,那不就少了
陈荷塘自然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身为长辈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是自家孩子受了委屈。
被欺负了。
他走到沈美云面前,朝着瓮声瓮气地说道,“以后没柴火了,就去找我。”
他也会定期送过来的。
明明还是那么凶的一个人,但是在沈美云面前的时候,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个八个度。
沈美云轻轻地嗯了一声,在她父母不在身边撑腰的时候,舅舅好像代替了她父母。
来替她撑腰,来关照她的生活。
她在心底说,谢谢舅舅啊。
陈荷塘像是能看懂一样,他冲着她摇摇头,扫了一眼知青点。
他有着天生一副凶凶的样貌,安静地看着人的时候,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几乎所有的知青都是!
除了——季明远。
季明远似乎一点不怕他,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面,还在不停的在沈美云和陈荷塘身上打量。
他似乎嗅出来了一股不同的味道。
陈荷塘很在乎沈美云。
这一点,他非常笃定。
面对陈荷塘的打量,季明远面不改色,甚至,还打了一个招呼,“独眼叔。”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季明远不怕自己。
当意识到这个问题后,陈荷塘微微愣了下,便朝着他点了点头,随即回头看了一眼沈美云。
大步流星的离开了知青点。
他一走。
知青点的人顿时炸了。
“沈知青,你在独眼那边买的柴火,多少钱”
“对对对,我们也想买一些。”
这种天气,上山砍柴实在是太麻烦了一些,而且他们都看了,独眼卖给沈美云的这些柴火。
全部都是硬柴,干柴,特别好烧啊,连带着烟子都少。
沈美云哪里知道多少钱
因为她这一批柴火,压根没要钱,是陈荷塘主动担过来的。
她想了想,“价格我不好说,你们去找独眼叔谈好了。”
至于他们能谈多少,是他们的事情。
但是沈美云敢确定,舅舅给她的柴火,和卖给其他知青的柴火,绝对是不一样的。
她在她舅舅心目中是排第一的!
当之无愧!
沈美云这话一说,周围的人怎么敢呢
他们要是敢和陈荷塘对话的话,可能很早就去买柴火了。
就是不敢这才来问沈美云的嘛。
见沈美云不愿意细说,大家也没在继续问下去。
沈美云乐得自在,她拿着陈荷塘送来的柴火,迅速忙碌起来。
找出来了一个小陶罐,这是之前从供销社买回来的,这会不就派上用处了。
把那野鸡都给清洗干净后,和那干蘑菇一起,放到了陶罐里面,用着大火炖着。
很快就有一阵肉香味了,她这才转了小火,趁着炖肉的这个功夫。
她又去老支书家把绵绵给接了回来。
绵绵一看她妈在炖鸡汤,顿时高兴的不行,这几天的吃食饶是绵绵都有些受不了。
她好想从泡泡里面偷拿东西出来的,但是答应了妈妈,不能在妈妈看不见的时候,去动泡泡的东西。
所以,她一直忍啊,忍啊。
在沈美云炖鸡汤的时候,她就拄着小下巴,不停地问着,“妈妈,好了吗”
“快好了吗”
香,实在是太香了。
香的她一直咽口水。
沈美云揭开陶罐的盖子,用着筷子扎了下鸡肉,炖烂了不少,她便说,“好了。”
“绵绵去拿碗。”
她和绵绵在知青点,是有单独的碗筷的,这是沈美云让绵绵从泡泡里面拿的。
一听着,绵绵顿时小跑过去拿碗去了。
只是,她拿碗的时候,被姚志军拦了下,他小脸上带着几份渴求,鼓足勇气问道,“绵绵妹妹,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吗”
他都闻到了,好香啊。
他好像好久好久没吃过肉了。
这话一问,绵绵拿着碗顿时愣了下,“可是妈妈就煮了一点点。”
她看了,那陶罐还没有他们家以前的开水壶大,很小的。
“我就只吃一块,一块好不好”
姚志军哀求道。
自从他们家出事,他和姐姐来黑省插队,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绵绵犹豫了下,“那好吧,我把我的那一份,给你一块。”
她比起细白的小指头,“一块,就一块哦你不能吃我妈妈的那份,我妈妈每天干好重的活,她自己都不够吃。”
一听说有一块,姚志军很开心了,他随着绵绵一起到了沈美云那边。
沈美云不是在厨房的大灶台那做的,而是在那平日大家开小灶,用的那个小火堆那。
下面是火堆,上面把陶罐吊着,这才勉强炖好了鸡汤。
只是,她看到绵绵领着姚志军过来的时候,她愣了下。
她下意识地去看绵绵,绵绵小声解释,“妈妈,志军哥哥说他想吃肉了,我答应了他给他一块。”
怕被妈妈骂,她忙补充,“给我的那一块就好了,妈妈,不用动你的那份。”
听到这,沈美云挑眉,心想自家闺女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傻白甜。
她嗯了一声,摸了摸绵绵的脑袋,“那是绵绵的朋友,妈妈自然会答应。”
小朋友在外面也是要面子的。
果然,她这话一说,绵绵很是高兴,“谢谢妈妈。”
沈美云笑了下,让姚志军去拿了个小碗,姚志军高兴的去了,只是过了好久都没回来。
沈美云一问,才知道是他姐姐,姚志英不让他过来。
沈美云从陈荷塘那买野鸡的时候,他们都知道,野鸡很贵的。
那是做给她女儿补身体的。
姚志英可没脸让他弟弟去蹭吃蹭喝,而且,不止没让弟弟去,她还私底下把姚志军教育了一番。
让他不要这样,去要饭。
他们要姚家人,在怎么说也风光过,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无法接受自己和弟弟去问别人要东西吃。
姚志军很委屈,他只是低低地哭,“姐姐,我想吃肉。”
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二岁,在下乡之前,他一直都是家里的宝贝。
姚志英听到弟弟的话,心里极为苦涩,她算了算钱,咬咬牙,从兜里面掏出来了五毛钱。
拉着姚志军去和沈美云商量,哪里料到沈美云刚好端了一个小碗过来找她。
“姚知青,这是给志军的。”
她就装了两块鸡肉,不大,但是好在盛了小半碗的鸡汤。
其实,这是沈美云经过深思熟虑过的。
首先,姚志军是个孩子,他姐姚志英这个人不错,有家教。其次,她日后忙起来,说不得要姚志军帮忙偶尔看下绵绵。
他们到底是同龄人,做父母的不说别的,不说给女儿树敌人,拿吃食给女儿换个同龄玩伴,她还是能做到的。
姚志英看到这,眼窝子顿时一热,她是在知道不过的了,这年头,家家户户肉贵。
在乡下的人家,可能一年到头都吃不到两块。
但是,沈美云却给了她两块,而且还有黄橙橙的鸡汤。
以前家里条件好,姚志英自然不在乎,可是如今落了难。
她家亲戚姑且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泪意逼回去,她把攥在手心里面的五毛钱,递过去,“沈知青,这钱你要收,就当是我偷偷买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压的很低。
沈美云愣了下,她给这一小碗鸡肉,是没想过要钱的。
姚志英哪里不明白,她把钱直接往沈美云兜里面塞了下,“你收下,你收下,我才能收下。”
这下,沈美云倒是没拒绝,她嗯了一声,把五毛钱收了起来。
姚志英这才接过小碗,领着弟弟过去。
姚志军看到姐姐一下子,花了五毛钱,买了这一碗鸡肉,他顿时心里难受,眼眶子里面憋了一泡泪,“姐,我下次不会了。”
一定不会了。
这五毛钱,姐姐要省好几天啊。
姚志英看到这,她肃了神色,“你是说花了五毛钱你心疼不会,还是说,你再也不会开口问别人讨东西”
这——
姚志军愣了下,连带着眼泪都忘记掉了,“有区别吗”
“有。”
“你是心疼前者五毛钱,还是不会在开口要东西”
姚志军老实道,“五毛钱。”
姚志英听到这,当即就厉声道,“姚志军,这个念头你给我收起来,我宁愿你不是心疼五毛钱,而是不愿意再次张口。”
看到弟弟一下子被吓愣着了,姚志英也知道自己太过严肃了。
她叹了口气,“军军,我们做人的脸面和自尊心,永远都比这五毛钱要贵重。”
“你知道吗”
一旦开了口问别人讨要东西,这就是个无底洞,因为来的太过容易。
一而再再而三,时间久了,那和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
姚志军不懂,但是他却记住了姐姐,这一刻的神色。
“不受嗟来之食,对吗”
他低声问。
其实,在姚志英看来这一句话放在这里不合适,但是对于姚志军来的教育来说。
确实合适的。
她嗯了一声,“军军,不管我们是不是姚家人,咱们做人都讲一口气,那一口气吊着,我们才能出人头地。”
剩下的话,沈美云没听完,她转身离开了。
她心想,姚志英姐弟两人可交朋友。
绵绵也可以放心的和对方玩。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笑,两块鸡肉半碗汤,倒是看清楚了对方的为人。
还挺划算的。
她回去的时候,绵绵正抱着小碗咕咚咕咚,喝鸡汤喝的厉害。
这让沈美云完全愣住了,说实话,她从未看到过自家女儿,这么好的吃相。
和大多数小朋友一样,绵绵打小儿就挑食,为了她吃饭,她头疼过好久。
每一次,绵绵如果能多吃一口,沈美云都觉得她闺女真棒。
像是这种,一次性喝完了一碗鸡汤,头一次。
她过来的时候,绵绵喝的起劲,看到是她,不由得害羞道,“妈妈,你做的鸡汤真好喝。”
好香啊。
沈美云笑了,“还要吗”
“要!”
绵绵响亮地回答。
沈美云也没拘着她,便又给她盛了一碗出来,看着她喝了大半碗汤,又吃了两块鸡肉,四个蘑菇。
这才让她停下来,怕吃的太多,不消化。
沈美云倒是不知道,绵绵和老支书家的几个孩子玩耍,那可是满生产队的跑,活动量大,消耗的体力也多。
自然也就饿的快,吃的多。
这是她以前所没有的。
待安置好绵绵后,沈美云这才尝了下小鸡炖蘑菇,只能说野鸡就是香醇啊,炖出来的鸡汤,上面飘着一层黄橙橙的油。
要是以前沈美云怕胖,绝对是要把油给去掉的,现在就不可能了。
毕竟,鸡汤可是补充营养的好东西,还有蘑菇,野生的干蘑菇,煲汤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自己就着小鸡炖蘑菇,吃了一碗白米饭。
是让绵绵从泡泡里面拿出来的,顺带又拿了两个泡椒解腻。
一顿饭下去,沈美云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浑身冒着汗,连带着脸颊也透着几分粉色。
看起来娇艳欲滴。
季明远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他顿时愣了下,脸飞快的红了,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沈知青。”
沈美云愣了下,“季知青,你有什么事情吗”
季明远调整了情绪,低头的时候,雷锋帽刚好遮住了发红的耳朵。
他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我就是想问下,你能不能让独眼叔那边,多砍一些柴火,卖给我们知青点”
知青点的柴火还是年前屯的,现在都快用完了,外面又是落雪。其实很难弄到柴火的。
倒是生产队有麦秸垛,但是那麦秸垛是公家的不说,而且烧的也很快。
通常一顿饭下来,要用几箩筐,一堆麦秸垛,用不了多久就没了。
所以,大家一般也只用麦秸垛来引火用。
沈美云没想到他是因为这找来的。
她想了下,“我不知道。”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帮你去问一下。”
“具体行不行,我还不确定,要看独眼叔他自己的打算。”
她能帮忙问,已经是很好了。
季明远已经很高兴了,他眉目含笑,漆黑如墨的眼睛,也跟着带着亮光。
“谢谢你沈知青。”
沈美云摇头,“不至于,我刚好找独眼叔有点事情。”
鸡汤一做好了,她就留了一碗出来呢,她打算把那鸡汤给舅舅送过去。
只是,没想到季明远来了。
沈美云想了下,从火里面刨出来了一个烧鸡蛋,“鸡汤我要给独眼叔端一份,这个不能分你,但是鸡蛋可以。”
说完,她递过去。
烧的鸡蛋有些发黑了,但是她的手却是洁白如玉,十指纤纤,和那烧黑的鸡蛋,一下子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也让季明远愣了下,他脑子的第一反应是,沈知青的手真好看啊。
当意识到自己想的是什么后,季明远心里一顿,向来从容淡定的他,在这一刻,都有些拘谨和慌乱。
“不用了,谢谢沈知青。”
说完这话,他转身直接离开了。
看那背影,颇有一副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美云没明白,不过,她也没把太多心思放在季明远身上。
毕竟,少年人的心思,阴晴不定,也正常。
她用着铝饭盒,装了满满的一碗鸡汤后,看了一眼时间,还没到太阳落山的地步。
便领着绵绵,一起去了陈荷塘那。
陈荷塘住的地方在半山腰上,从山脚下上去,差不多要四十分钟左右。
中间趁着外面没人的时候。
沈美云和绵绵还从泡泡里面,拿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番茄牛肉米线出来。
两人端着碗,你一口我一口,吸溜一口米线,轻轻咬断,那米线煮够点了,所以入口即化,而牛肉被番茄的汤汁浸泡过,一口下去满浆不说,而且牛肉也软烂入味。
在喝一口热汤。
酸酸甜甜中透着几分鲜,连带着舌尖上的味蕾都被打开了几分。
一碗番茄米线被沈美云和绵绵两人,干的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下碗,迅速毁尸灭迹。
撑的两人都跟着打了一口饱嗝。
对视了一眼。
绵绵心满意足,“妈妈,米线真好吃。”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番茄牛肉米线真好吃啊。
沈美云,“下次咱们在来找舅舅的时候,继续吃。”
这种有味道的食物,不适合放到知青点吃,实在是那味道太香,经久不散。
倒是特别适合在这种野外,反正也没人看见,更没人闻得到味道。
这一顿加餐,娘俩吃的都很舒服。
以至于,她们去陈荷塘那的时候,还是撑的打饱嗝。
陈荷塘是没想到,这个点沈美云会来的,大冷的天气,他光着膀子,在脱土坯。
木屋前面的土坯,已经脱了十几块了,显然是他把柴火给沈美云送去后,便回来忙活起来。
这脱土坯不为别的,正是为沈美云以及陈秋荷他们的到来做准备。
沈美云看到这,意外了下,“舅舅。”
陈荷塘擦了擦汗,随手把破棉袄子给套在身上,迎过去,“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太阳马上都要落山了,下山的路不好走。
沈美云,“我熬好了鸡汤,给您送一碗。”
陈荷塘听到这话,他微微停顿片刻,“本来就是给你杀的鸡……”
“你这又是何苦。”
沈美云,“舅舅养的鸡,杀的鸡,给你端一碗鸡汤,多正常。”
总不能吃人家的拿人家的,连一根毛都不给对方留吧。
她这话太过理所当然。
却让,陈荷塘陷入了沉默,他看着那一碗还在冒热气的鸡汤。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是久违的酸涩和温暖。他一个人太久了,久到忘记了,原来被其人照顾惦记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绵绵见他不肯接,便补充道,“舅爷爷,我妈妈做的鸡汤很好喝的。”
这一喊。
陈荷塘这才注意到沈美云,旁边还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豆丁。
太矮了,又穿的厚实,被挡在了身后。
完全看不到啊。
他愣了下,“这是”
沈美云倒是忘记和他说了,便介绍道,“舅舅,这是我女儿。”
这话一说。
陈荷塘便皱眉起来了,“孩子爸爸呢”
来当知青的,他可是从未见过沈美云的爱人。
在说了,按照沈美云的年纪,瞧着不像是结婚了啊。
沈美云斟酌了,抿着唇说道,“孩子只有我。”
听到这,陈荷塘几乎脑补了一场,自家外甥女,被渣男辜负又被抛弃,独自带着孩子艰辛生活的难过了。
他八字眉一竖,带着几分煞气,“对方欺负了你没负责”
沈美云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我不想结婚,只想要个孩子,所以,孩子就来了。”
这——
陈荷塘陷入沉默,半晌,憋出几个字,“你……你开心就好。”
显然,言不由衷。
但是,他又没有立场去说,这个才相认的外甥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我打猎,有钱的。”
“我攒了好多钱。”养
得起你,也养得起孩子。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沈美云听懂了,她忍不住笑了,心里又酸又涩又温暖。
以至于,连带着眉眼都跟着覆上了一层被白雪照着的莹光,好看的不像话。
她声音轻飘飘地说,“舅舅,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差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