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萝低头抚琴,并没有察觉到外面天气的变化。
琴声幽怨,如泣如诉,说不出的落寞与忧伤。
小容静静地侍立身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琴声渐渐低落,终于无声无息。
小容看见,沈青萝缓缓低下了头。
“外面下雨了?”沈青萝淡淡地道:“前厅的客人不知散了没有。”
小容忍不住抱怨:“老爷也太过分了,这样的场合,竟然让二夫人出面应酬,把您堂堂夫人,置于何地!”
“别这么说,”沈青萝轻轻擦拭琴身,口气淡漠:“我如今这个样子,不方便待客。况且,都是些生意上的人,我懒得应酬。”
“可是,到底您才是正室夫人。老爷的生意越做越大,也是您的光彩。”小容道。
沈青萝平静地道:“若是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可是如今,我宁愿他只是个清白的读书人。”
小容叹了口气:“您是没有看到,在宾客面前,老爷他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可是小容想不明白,他怎会变得这么狠心。已经半个月了,他一次都不曾来过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他有了出息,我也代他欢喜。”沈青萝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眼神悠远,仿佛看到昔日那个在长街卖字的少年。
“您一心惦记着他,可是他心里却只有别的女人!”小容再也忍不住,愤愤的道:“小容知道,您刚才弹的那支曲子叫做‘长门怨’,是陈皇后怀念汉武帝的曲子。可是您知道吗,就您弹的这把琴,您爱若至宝的‘绿绮’,原本是预备要送给二夫人的!”
沈青萝一怔:“你说什么?”
小容索性一股脑说道:“这不是真正的名琴,是一把假的!是老爷买来预备送给二夫人的,因为是赝品,于是就给了您。”
沈青萝盯着小容,脸色阴沉:“你凭什么这样说?”
“是我亲耳听到,焉能有假。有一次,我在花亭采摘四季桂,后来,瞧见二夫人和媛儿过来,奴婢不愿和她们见礼,于是就躲在树后。二夫人炫耀道,老爷当年去洛阳,花了两千两银子,专门买了名琴送给她,只可惜是把假的,于是就给了您,还笑话您不识货。当时她们笑得前仰后合,奴婢都气哭了。”
沈青萝微微颦眉:“老爷去洛阳时,她还没有过门。怎会给她买琴?”
小容一跺脚:“您好糊涂。还不明白,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勾搭在一起了。”
沈青萝手脚冰凉。
她回忆起那时的情景。
当时她在南云的行李中看到那把琴,想当然的以为是送给自己的。
“是送给妾的吗?”
“阿三说,是你亲自挑选的。是吗?”
她笑吟吟地道。
“也不是什么好琴。”他有些迟疑。
“你送的,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她被幸福蒙住了双眼,看不见他眼里的犹豫。
“妾给你弹奏一曲‘凤求凰’如何?”
“愿闻雅奏。”他笑着说。
沈青萝心里一痛。
自己傻傻的,痴心一片,为心爱的男人弹奏‘凤求凰’,却不知,那时他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曾以为,一度拥有过的爱情,原来,只是自已一厢情愿编织出来的神话。
其实,早在青鸾刚娶进门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明白,甚至在那日亲眼看见,他为了庇护而剁掉秋兰的手指,自己就应该明白。
先是媛儿,再是青鸾。
他心里,何曾有过自己的位置。
只是,一直自欺欺人,不愿去面对。
有时候,愿意原谅一个人,并不是真的原谅他,而是不愿意失去他。
原来,惊觉相思不露,只为已情深入骨。
沈青萝握住琴弦,手上传来一阵剧痛。
“铮!铮!”随着碎玉般响,两根琴弦断裂开来。
“小姐!”小容惊呼着,快步走近。
沈青萝缓缓松开手,血迹斑驳的手心里,握着两根断裂的弦。
我有绿绮琴,弦断无人听。
“小姐,您这是何苦。”小容落下泪来,一边手忙脚乱的,寻找布帛包裹伤口。
忽然,小容惊诧地道:“咦,这是什么?”弯腰从门口捡起一封信。
沈青萝接过,犹疑地打开书信,只看得她一惊:“哪来的书信?”
“奴婢也不知道。”小容打开门四下张望:“外面没有人。写些什么?神神秘秘的。”
“是宝儿的消息。”沈青萝微微颦眉:“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令弟消息,事关机密。后门有马车接应。”纸上龙飞凤舞一般。
“即刻去。”沈青萝的声音迅速而坚定。
“可是,这来历不明的书信是真是假······”小容迟疑道。
“顾不得那些。”沈青萝被这消息激动地无法冷静:“江湖人士,自有江湖上的做法。”
“可是,您的手,总要包扎一下,还流着血。”小容看着沈青萝滴血的手指。
沈青萝拨开小容的手:“不必了。”
主仆二人,沿着小径,疾步前行。
“是不是要禀告老爷知道?”小容道。
沈青萝看了看远处穿行的婢仆:“算了。他今天忙得很。”
后门渐近,寂寥冷清。
不知为何,园门虚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外面宽阔的街道。
打开门,一眼就可以看见,一旁停着一辆青布马车,一个黑衣男子驾车静待。
“夫人,请上车。”男人低着脸,看不清面目。
小容抬腿上车,被那人阻止。
“主人说,只许夫人一人前往。”他冷冷地道。
沈青萝不加思索:“好,我随你去。”
小容焦急道:“小姐不可孤身犯险!”
沈青萝从容道:“无妨。”登车落帘,忽然嘱咐了一句:“告诉李管家,准备好银子。”
马鞭一扬,车轮滚滚,扬起一道灰烟。
只剩下小容兀自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