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制组今天去拍化颜爸爸的店。
一大早,春见是被隔壁留芳家的吵架声弄醒的。
摔盘子摔碗已经是常态,时不时还能听到留芳妈说句下流的荤话刺激留芳爸,接着留芳爸忍无可忍的时候会去厨房拿菜刀扬言要砍死她。
不过,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反正也不会有谁会真的死掉,日子还不就是这么一天一天地过。
春见起床的时候,王草枝已经出门,春来刚从外面回来蹑手蹑脚地钻进厨房,翻箱倒柜找吃的。
春见抓了抓头发,随口问:“饿成这样,怎么不在外面吃了再回来?”
春来没意识到问话的人是春见,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凉豆包就往嘴里塞,边塞边说:“没钱呗,有钱谁吃凉的。”
春见越过春来将冰箱门使劲一合,手撑在冰箱门上没立刻拿开:“没钱还整天往外跑不着家,你哪里来的底气?”
春来一个激灵,慢慢转身,对视上春见的眼睛,脸都白了:“闺闺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春见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铁定是干了什么亏心事,虽然他做的事没有哪件不亏心,但春见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
“砰砰砰!”
客厅门被使劲敲着,春见回个头的工夫,春来就趁机溜走了。
“等下。”春见朝门的方向喊了一嗓子,然后转身离开厨房去开门。
女人带着一脸的怒气,开口就以一种要吃人的气势唾沫横飞地问:“做人要点儿脸行吗?我这房子租给你们十多年,问你们涨过几次房租?让你们住在一线城市享受十八线的房价,能不能多少感恩一点?一年一交的房租,你们都能给我拖欠,拖到现在电话都不接了,以为我不会找上门是不是?”
春见有点蒙:“房租,上周不是已经给了吗?”
“什么?”那女人眉头一横,“张着红口白牙说瞎话呢?谁看到你们的房租了?来来来,你给我出个证明,证明我拿到了房租还来讹你。你要是给得了证明,我这房子白送你们住都可以。”
春见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春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王草枝和春来的卧室门是被春见一脚踹开的,那个时候春来正抱着自己的字画缩在阳台上。
每次只要春见一发狠就要夺他字画去卖,他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但是,这次春见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的字画上,怒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浓:“拿我给你们交房租的钱去打牌了?”
春来往后退了退:“我,我本来是可以翻身的,只要翻了身”
“嘭——”
“哗啦——”
阳台上放了一溜排的多肉被春见一巴掌打翻,花盆碎裂,泥土散了一地,植物连根带茎地滚到春来脚边。
“哎呀呀,”春来号着蹲下把多肉捡起来,心疼坏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暴力啊?我这多肉都养出老桩了,你个败家玩意儿。”
春见无话。
无力。
王草枝的电话打不通,那一瞬间,春见真的很想过去把那个年过半百还一脸不知人间疾苦的瘦弱男人从窗口丢出去。
丢出去,从此一了百了。
小区大门口停着的车在春见刚靠近的时候按了一下喇叭。
春见扭过头,看到白路舟趴在车窗上看着她笑,伸出窗外的脸映在盛夏闷热的晨光中,好像带来了一阵风。
太明媚,太刺眼,太勾人。
春见定在原地走不动路了。
“别看了,”白路舟下车走到她身边,低声耳语,“人都给你了,跑不了。”
春见耳根微红。
“事情都解决完了?”春见低下头小声嘀咕,“我是说被你始乱终弃的女人们。”
她低头的时候,从白路舟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那两排刷子一样的睫毛,颤得他心痒,于是伸手把人往怀里一搂:“就为这昨天回来都不去见我?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嗯?”
春见心里还憋着气:“我相信你,那些事情就不存在了?”
“嗯,好酸,我瞅瞅看是谁家醋坛子翻了。”
他亲了一下春见的额头,用少有的正经语气说:“你可以不相信我这个人,但你不能不相信我的眼光。我在正当的年纪看过最好的,从那以后其他人根本入不了我的眼,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爬上我的床。”
不等春见接话,他又立马补充:“说了你可能不信,你在学校橱窗里留下的那张寸照后来被我抠走了,留在我出生的地方。当然了,我可不是看到你的照片就爱上了你,我还没那么变态。我当时就想,我以后要是找老婆,就得按照那种标准来。”
知道要是她再应和他可以说得更臊,春见脸红着转移话题:“那你为什么不去追究造谣者的责任?”
“那个人是唐胤。”
“是唐胤就不能追究了?”
白路舟解释:“对,不能追究。一旦追究了,虽然可以挽回形象,但是也会印证他的某些自以为是的观点。比如我一直没把他当兄弟,只是利用他,完了不仅一脚踢开,还背后捅他一刀。”
“不说这些了,”白路舟说,“我是来找你吃早餐的。”
春见顺着他的话接:“那正好。”
“正好什么?”
春见往化颜爸爸店里瞥了一眼,摄制组已经来了,她出主意:“等下你假装是化叔叔店里的常客,如果有镜头对着你,你要表现出东西很好吃的样子。”
白路舟玩笑道:“那你们要给我广告费,我这种热度的出场费最起码也是七位数起。”
“当然了,”白路舟眯了眯眼,“要是某人表现得诚恳一点,出场费什么的都好说。”
“嗯,怎么表现?”
白路舟凑在她耳朵边上说:“前两天,在河浊,你很主动,我很喜欢,要不”
春见踢了他一脚,红着脸头也不回地进了化颜爸爸的店里。
门口的桌边坐着摄制组的工作人员,摄像师和导演不在。
春见问:“导演他们呢,没来?”
有人回:“来了,不过导演临时想加几个化师傅在菜市场买菜的镜头,就带着人一起去了。”
一伙人马上忙活起来,小小的店子里根据拍摄需要简单改变了布局。春见光顾着帮忙了,一回神发现白路舟居然挽起衬衣袖子钻进了操作间,正有模有样地在煮面。
春见一把推开被水汽糊了一层的玻璃门:“老板,香菇面,加个鸡蛋。”
白路舟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吃了我煮的面,就得是我的人了,你可想好了啊。”
春见撇了撇嘴:“你这面也太贵了吧!”
“贵?”白路舟欠身,把她拉进操作间,顺手把门给关上,“我说的是煮一辈子。”
春见不假思索:“我想好了,你煮吧。”
白路舟眼睛一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那行,把碗拿过来。”
瓷白的大口碗,面是刚出锅的,香菇臊子淋在上面油光泛亮,白路舟还很豪气地给她加了两个鸡蛋。
春见夹了一筷子,白路舟立马狗腿地凑近给她吹了吹,还不忘冲她挤了挤眼。
春见吸溜一口面进去,胃里一暖,心情跟着变好了。
柔软的晨光沿着小区街道铺陈而来,掠过有些年代的地砖,爬上桌子,覆盖在两个人盛着面的碗上。
那样数以万计平凡的清晨,正因为它的普通而变得珍贵。
摄像师扛着机器大步流星地从马路对面冲过来,汗湿的头发耷拉在眉毛两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春见一口面刚送进嘴里,就被他一句话给呛了出去。
“快,”摄像师指着不远处正在施工的大厦说,“化师傅被车给撞了。”
春见腾地起身,撞翻了桌子上的两碗面,面汤顺着桌子流下,渗进了地砖。
“你说什么?”
摄像师还喘着气:“我们买菜回来,化师傅骑着他的小三轮,本来大家都走得好好的,没承想路口会蹿出来辆拉砖的车,化师傅来不及躲避,就”
“人呢?”春见吼着问。
摄像师指了指医院的方向:“方方导已经把人送去医院了,我就是回来,回来通知”
春见松开他,转身就往大马路上跑,被白路舟一把按住肩膀。
“冷静点,”然后,他扭头问摄像师,“哪家医院?”
摄像师说:“人民医院。”
“我去开车,在这儿等我。”
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手术室。
手术已经进行了八个小时。
化颜靠着墙根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手缝是湿的,胳膊上抽完血的针眼周围结了血痂。
小区平时关系还不错的邻居都不约而同地赶来了,王草枝正搂着化颜,春来抱着胳膊站在王草枝边上。
留芳和留国栋挨着春见,白路舟在联系他家医院的外科医生。
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护士跑过来说:“刚才献血的家属,麻烦再准备献一次。”
有人表示抗议:“你们医院不是有血库吗?我们小姑娘够你们几管子抽的?”
护士说:“平时献血都不积极,现在知道血库了?那血库要是有血我们能不知道用?病人还躺在病床上,舍不得小姑娘再抽,你们这么多人,有ab型血的都可以试试啊。”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开了:
“我听说啊,献血对身体不好。”
“对啊对啊,而且谁知道他们的针头干不干净。”
“就是就是,好多没病的人都是献血献出毛病的。”
“我去我去,”春来朝护士说,“我献,要多少抽多少。”
春见白了春来一眼:“你一个a型血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时医院走廊最不显眼的地方传来生脆的一声:“抽我的吧。”
众人回头,只见留芳妈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场子赶过来的,穿着紧身吊带裙,胸前两团呼之欲出,口红明显是刚补过的,眼妆有些花。走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呛人的烟草味。
“抽我的,我是ab型。”话说得漫不经心。
化颜猛地站起来:“不用了,还是抽我的吧。”
“怎么,”留芳妈眼尾一扬,面上的风情不合时宜地露了出来,“嫌我脏?”
“不是,”化颜语无伦次,又开始哭了起来,“我是我爸的女儿,他出事应该由我”
“放心吧,”留芳妈瞥了一眼走廊上站的一众望着她嘀咕的邻居,“我的血,干净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