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以东十里,有一处赭山。
山丘植被稀疏,露出土黄色山岩,故名赭山。
山下有大片滨海盐场,州衙在此专设盐场务,负责管理千余名盐工。
顺江往东七八里,就进入钱塘湾入海口。
赭山渡口,也是钱塘江入海前最后一处重要渡口。
几艘残破、废弃的海船搁浅在海边滩涂地,偶有逃难流民借船舱暂避风雨。
从昨日起,方毫一伙转移到此,暂时栖身。
长霉、发潮、阴暗的舱室里,方毫看完何道人送来的信,怒骂道:“好个高进,胆敢威胁本公!”
吕将捡起揉搓成团的信纸,展开细看。
何道人在信里转述高进意思,提醒方毫交接黄金时,务必带上高志和钱丰。
何道人还说,张苑下令全城大索,深挖摩尼教潜伏教徒。
万寿观已被盯上,用不了几日,官军就会找上门。
何道人准备率领藏在观里的教徒,转移到别处去,近段时间无法和方毫联络,等处境安全再想办法联系。
吕将捧着信纸,沉吟不语。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从字迹看,信的确是何道人所写。
却不知为何,吕将心头沉甸甸,仿佛预感到什么。
“军师怎么看?”方毫问道。
吕将回过神,忙道:“何道人所言不无道理,州衙和帅司一旦开始全城搜索,用不了多久,就能追查到窑瓶场。
东西必须尽快运出城,迟则生变!”
方毫点点头:“那就照何道人信中所说,明日未时三刻,在赭山渡口外见面!
哼~把高志和钱丰带上,一旦东西到手,叫这三人当场毙命!”
“呜呜呜~”舱室角落,传来一阵挣扎呜咽声。
钱丰和高志双手反绑,嘴里堵塞破布。
方毫嘿嘿道:“好奴儿,你放心,自余杭以来,你伺候本公周到、舒服,到时候一定给你个痛快!”
仇道人蹲下身,拍拍钱丰面颊,狞笑道:“明日,道爷亲手送你上路!”
钱丰一张脸憋得涨红,喉咙里发出惨嘶嚎叫声。
高志闭上眼,显得异常平静。
方毫把王铁山叫到隔壁舱室,指着两个大包袱里的东西道:“这套山字甲,出自东京军器监甲具坊,按军制,只有正将以上职务才有资格穿。
本公今日将其赠予你!明日,你穿上这套甲胄,代我前往渡口外,与高进、孙洪碰面,把黄金安安稳稳运回来!”
王铁山大喜过望,眼睛直冒光,这套漂亮威风的甲胄,他可是眼馋许久。
“多谢圣公赏赐!小人末将一定不叫圣公失望!”王铁山双膝跪地,咚咚磕头。
方毫勉励几句,跨出舱室。
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眼,王铁山捧着一件件甲具,爱不释手,满眼贪婪。
方毫阴冷一笑,扭头离开。
~~~
翌日正午,一支长长车队缓缓驶出东水门,往东边赭山方向驶去。
车队由十余辆木桶车组成,两匹骡子拉一辆车,两名乡兵负责照管一辆车。
车队一路出城,无人敢靠近。
人人皆知这木桶车专门运送金汁,老远驶来,气味熏天。
行驶路途中,万一哪辆车木桶破损、车轮断裂,大木桶倾翻,海量粪尿汹涌而出,整条街都会被污染。
旁边的人轻则泼一身粪,重则直接遭粪水淹没。
类似事故,最近一两年来,在杭州发生过好几起。
故而,一见运送金汁的木桶车队驶过,路人无不惊恐躲避。
太平时节,这些金汁一部分会运到城外浇灌菜地、果园。
今日,这支车队出城时,也是对外宣称要运到城东,浇灌一片豆田。
沿土路走了一阵子,中间一辆木桶车,盖板掀开一条缝,赵莽露出半张脸,大口喘气:
“娘嘞~憋死我了!”
吴长顺也在桶里,催促道:“让俺也吸几口换换气,太他娘的臭了!”
吴长顺凑过脸,鼻子嘴巴挤成一团,凑近盖板缝隙,努力往外边吸气。
刚没吸两口,又被赵莽挤开,吴长顺嘟哝道:“摩尼教贼人认识你,又不认识俺,凭啥让俺也得蹲粪桶?”
赵莽嬉笑道:“方毫身边有一群帮源洞老卒,万一认出你和韩大哥,岂不麻烦?”
吴长顺瞪眼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
后边一辆木桶车传出几声极力压低的咳嗽声,是韩世忠的声音。
吴长顺嘿嘿道:“韩部将也熏得慌~”
赵莽透过盖板缝隙,观察周围环境。
前边不远处,几座土黄色、光秃秃山丘矗立。
东北边一片辽阔滩涂地,大约一里地外,就是赭山渡口,远远看见几艘船只,停泊江岸,岸边,篷布搭建的棚子四处散落。
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海盐气息,赵莽嘀咕道:“到赭山了,快藏好,小心别被发现”
盖板轻轻合拢,只留一道缝隙,两双眼睛紧紧观察外边动静。
车队走到渡口外,高进抬手示意止步。
一座年久失修的牌坊,孤零零矗立,牌匾上“赭山渡”三个字褪色模糊。
几间土坯茅草房后,一人全身束甲,骑着马缓缓走出。
身边方七佛手持禅杖紧跟,仇道人看押高志、钱丰在旁。
三十余摩尼教老卒,从各处棚屋、废船、草棚后现身,隐隐把守住进入渡口的各处位置。
高进急忙单膝跪地抱拳道:“拜见圣公!高进不辱使命,顺利把东西送至!”
高进四处找寻,见到钱丰背着高志,仇道人紧跟在旁,稍稍松口气。
他仔细看去,二人面容憔悴,显然受了一番折磨。
见高志趴在钱丰背上,双腿无力拖着,心里猛地一沉。
方毫声音传来:“为何不见孙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