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县廨。
赵莽、李嗣本、刘光国等中路军主要将领齐聚一堂。
童贯铁青脸色,在堂中一阵踱步。
满地碎瓷片,显然是摔碎了不少杯碟。
赵莽等人分坐两边,沉着脸一言不发。
堂前跪倒一人,全身衣甲沾满泥浆,嘴唇干裂,两眼赤红,正在痛哭流涕地讲述着东路军惨败经过。
他从兰沟甸前线赶回,奉都统制种师道令,向督帅童贯报讯。
“杨可世率前军在兰沟甸渡河,全军刚过一半,耶律大石率骑军突然杀到
兰沟甸近来涨水,全军泅渡过河,行动迟缓
辽军半渡击之,前军抵御不及,伤亡惨重,过半数兵士被水流卷走
杨可世将军亲自率军阻拦敌军,身中数箭阵亡!”
报讯军校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童贯乌青色面皮颤了颤,狭长双目好似喷火。
耶律大石!这个名字在他听来如同梦魇!
赵莽预想到东路军在新城进展不会太过顺利,却也没想到,首战即惨败,连前军统制杨可世,也惨遭辽军射杀。
杨可世也是宋辽开战以来,宋军一方折损的最高级别将领。
对于宋军的打击,不啻于又一次马踏中军大营。
赵莽不禁苦笑。
半月前,他在南拒马河追击耶律大石,就想着趁辽军渡河时发动猛攻。
有赖于鄂都率领部族军死战断后,耶律大石才能率主力从容撤退。
这一次,耶律大石如法炮制,利用新城附近,水网和平原地形优势,发挥骑兵机动灵活性,主动出击,给予东路军迎头痛击。
迄今为止,宋辽两次交手,宋军折损马公直、杨可世两位大将,可谓出师不利。
李嗣本满面忧愁,唉声叹气。
刘光国眼底划过惊恐,有些坐立不安。
童贯颤抖着手,指向报讯军校:“种师道屯兵白沟多日,大军不见丝毫进展,贻误战机,行军不密,折损杨可世,本帅定不饶他!”
童贯说话声发颤,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军校悲咽着大气不敢喘。
赵莽叹口气,东路军陷入如此境地,原因是多方面的。
前期,宋军将帅寄希望于辽国君臣投降,想当然地误以为,辽国衰亡,辽军必定残破弱小。
宋军上下,充斥一股轻慢敌军的自大情绪。
真到开战之际,全军将士又不知所措。
一边惶恐不安,一边用辽军兵寡势弱欺骗自己。
童贯不顾前线局势,连下三道催战帅令,种师道迫不得已之下,才率军渡过白沟河,开赴新城。
仓促进军,对敌军情势了解不明,终于被耶律大石在兰沟甸等到机会,一举大破前军杨可世。
话又说回来,种师道率军屯扎白沟十几日,始终不肯越过两国边境,这也是不争事实。
宋辽白沟边界,自澶渊之盟定下,至今已有百余年不曾发生战事。
赵莽知道,种老帅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一旦跨过白沟,进入辽国境内,代表毁约背盟已成事实。
种师道为守住心中道义,一再犹豫拖延,使得辽军在新城从容布置,也是导致兰沟甸惨败的直接原因。
辽国君臣孤守燕京,太行以西、燕山以北,尽皆落入金国掌中。
宋军只占天时,却错失地利、人和,最终导致惨败。
赵莽叹口气,心里涌出阵阵无力感。
宋军的问题自上而下、自内而外,绝不是单靠个人能解决的。
大宋这座外表看起来华丽堂皇的宫殿,内里早已蠹虫无数,千疮百孔。
宋军这层披在宫殿表面的精美锦衣,经过伐辽一战,也终将被撕扯破碎。
李嗣本好言宽慰童贯几句,对报讯军校问道:“种帅所部可还安好?”
军校忙道:“种帅听闻前军遇袭,亲自率军前往救援。
半道与辽军将领萧斡里剌相遇。
种帅命将士手持巨梃,结阵击退敌军,接应前军残部,而后退兵白沟。”
李嗣本苦笑道:“种帅无恙,东路军主力犹存,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刘光国急道:“督帅,辽军兵锋正盛,燕京辽军不知尚存多少。
我军新败,士气大丧,当暂避锋芒,整军过后,才寻求机会与辽军决战!”
童贯眉头拧紧:“你的意思是,现在应该撤军?”
刘光国道:“后撤至雄州,以图自保!”
李嗣本皱了下眉头,显然对此提议有不同意见。
他见童贯沉着脸不说话,没有要征询旁人意见的意思,苦笑了下也就没有多嘴。
赵莽更加不同意刘光国撤兵之言,刚要开口反对,县廨正堂外,传来一阵喧哗喊叫:“求见督帅!快~求见督帅!~”
那嘶哑声音充斥焦急、惊恐,令人心惊胆战。
两名亲帐兵,搀扶一个浑身染血的军将冲进堂中。
童贯站起身,赵莽几人也跟着站起身。
那血污满身的军将,几乎是被身边两人架住胳膊,半抬半拖进来。
童贯快步走上前,仔细打量,那军将满脸血渍,童贯认出他来,失声道:
“辛道宗?怎会是你?究竟出了何事?”
赵莽心中猛地一沉,死死盯紧那人。
辛道宗乃是辛兴宗亲弟,更是童贯麾下唯一一支重骑,龙捷骑统将!
龙捷骑隶属左路军,由副都统制辛兴宗统率,此刻应该向易县进兵才对!
身为军中主将,辛道宗却出现在容城,还是一副浑身染血的狼狈模样。
难道说
辛道宗挣脱开身边两人搀扶,重重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左路军刚出范村,正向易县进军,突遭辽国北院枢密使、诸军都统萧干,率领五千重骑袭击,死伤惨重!
末将率龙捷骑奋起还击,追敌军至易水南岸,遭遇伏兵,寡不敌众,又又败了一仗
左路军撤军途中,又遭萧干率军截杀
而今,左路军已退至雄州西北六十余里处”
童贯脸色唰地变白,指着跪在面前的辛道宗,浑身抖得厉害,嘴皮哆嗦,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刘光国两腿一软,跌坐椅子,脸色阴晴不定。
李嗣本仰头长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