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p>

瞻上阳之宫阙兮，胜仙家之福庭。</p>

上阳殿，皇帝居所。</p>

室内帷幕重重，却仍旧无法彻底遮掩那一丝大药的苦涩气味。</p>

龙榻上，中年男子眉宇间残存着威严，混身仅留一层白绸，宫廷圣手垂垂老矣，从晋升太医令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了耳聋之人。</p>

一根根豪针刺入皮肤，不知何时，圣手开始大火艾灸，味道让龙榻边的宫装妇人咳嗽了两声，顾不上抱怨，接着处理越堆越多的事务</p>

事实上，从江南道叛乱时起，皇帝就病倒在了书房桌案上，等到四皇子身死，更是差点一命呜呼，离阳境内接二连三的意外陆续发生，绝大部分都是很小很小，对比起来却极其糟心的事情，就像有人不断在隔空问剑。</p>

“苦了陛下不是武夫。”皇后赵稚语气里只有诡异的平静。</p>

在四皇子死前，他们还是难得的夫妻，这两字对于两人来说何等奢侈，双方都心知肚明，但皇后赵稚只有两子，长子赵武身处前线，次子死亡，都无缘皇位，她此刻怎能不恨。</p>

皇帝避开妻子的目光，每次对视，他都能听见对方隐藏极深的恨问。</p>

明明是皇帝，为什么护不住儿子！</p>

“按日子，新武帝应该进京了。”皇帝挺着一口气说，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碰事务了，但根据以前的经验，还是能推断出大体走势。</p>

“帝之一字何等珍贵，篆儿都没福享用，陛下还是不要挑拨臣妾的耐心了，先封王又赐院，蓟安王不识好歹，跑去崔尚书家了。”</p>

“你越来越大胆了，情分不是这样用的。”皇帝叹息，他真不敢想前线的赵武死掉对方会变成什么样，眼下就已经判若两人了，明明以前很识大体的。</p>

皇后赵稚掩嘴而笑，不算漂亮的脸上居然略显妖艳，旁边低头的太医令哆嗦了一下，皇帝余光瞥见，没有计较对方装聋的小事。</p>

“我的笨夫君，怎么会有人去跟一个失去孩子的女人讲道理呢。”</p>

“事不过三。”皇帝闭上眼睛。</p>

过线就会死，就算是嫡子和嫡女也一样，不同程度的情分划分出不同界限，但他同样深知双方之间的情谊难能可贵。</p>

豫泱前线，顾西书麾下的骑兵已经南下南唐国了，去追杀崔氏族人，至于引发的代价和问题，皇后，准确点说，一个失去孩子的女人根本不在乎，她只想报仇，却因为和丈夫的情谊勉强维持着理智，天天处理一些类似官员从户部却借款不还的糟心事，怎么处理，又不能都杀了，只能慢慢消磨，更加损耗耐心。</p>

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皇后赵稚戳断了手里的生花毛笔。</p>

皇帝睁眼，才睡了片刻。</p>

太医令束手站在龙榻旁边，他真尽力了。</p>

“这皇宫越是华丽宏伟，在久住的人眼里就越是阴沉晦暗啊，你我的阳寿还够慢煎几度春秋?稚儿，我怕祖宗的江山守不住啊。”</p>

皇后赵稚俯身拿起生花笔，两段碰了碰，终究还是接不上，徒劳无功，她还记得这是他刚当太子的时候送给她的，整个天下加起来也就十几支罢了，多数遗落在故纸堆里。</p>

“反正我的儿子当不上皇帝了，那就让你的儿子当吧，看你的四个儿子谁有本事。”</p>

“你看好谁?”皇帝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p>

“私生子赵楷，我没见过他那个娘，厌恶比其他皇子少一点。”</p>

皇后赵稚抱起奏章离开，她不拿走，皇帝就会忍不住看。</p>

太医令行礼离开，与皇帝独处是大忌讳。</p>

重重帷幕之中，一道黑影浮现。</p>

“陛下。”</p>

他想杀了那个太医令。</p>

“算了吧，朕生来奉天承运，死亦天命，仙人来了也救不了。”</p>

皇帝从枕头下拿出一盒宦官老祖宗留下的丹药。</p>

蜉蝣丹，换得三日自由身，虽死无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