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三月，有关太子要东巡，往应天祭祖的事被正式公布。</p>
以祭祖的名义开展东巡，也算得上是一种障眼法，可把朱景洪从是非中剥离出去。</p>
太子出京乃是大事，朝廷内外都周密准备着，尤其是东宫的一众属官们。</p>
朱景洪如今做了太子，当然也有了自己一套班子，詹事府和左右春坊官加起来，一共是十二人的配置。</p>
这已是精简后的结果，而且其中还有人是兼职，比如官阶最高的东宫詹事，便是由副都御使王培安兼任，但他去年又奉旨巡抚云南去了。</p>
三月初八，王培安回到了京城，去到宫里向皇帝述职后，便来到了朱景洪的府邸内。</p>
此前一直兼着襄王府长史官，于王培安便已是万幸之事，他是真没想到朱景洪被册立太子后，还是由他来担任东宫詹事。</p>
他虽清正廉明，可只凭这一点可以说毫无分量，这些年他能做成那么多事，关键便在于与朱景洪这层关系。</p>
所以，王培安感激朱景洪，也庆幸自己遇到了明主，往后也必将是一代明君。</p>
所以几年前他面见朱景洪时，就不再当自己为这位爷的老师，而是把自己摆在了臣下的位置。</p>
他这人有傲骨，想让他心甘情愿臣服，不得不说需要很强的人格魅力。</p>
“臣王培安，叩见太子殿下！”</p>
“先生请起！”朱景洪面带笑容。</p>
“赐座！”</p>
臣下之中，有资格被朱景洪赐座的人，王培安可以说是独一份儿。</p>
只因人都有私心，而王培安大公无私，在至少目前来说是独一份儿，所以值得朱景洪礼敬。</p>
待王培安落座之后，朱景洪方问起了云南的事情，现如今那边也不是很太平，相邻几个藩国都很动荡。</p>
王培安条理清晰答着话，并向朱景洪列举了当下西南的一系列问题，而这将影响到朝廷在西南的大政。</p>
待这些正事说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朱景洪顺着王培安的话题，继续往下说道：“做官都想做大官，这本身是没有错，关键在于要做清官能臣！”</p>
“先生以为然否？”</p>
“殿下所言极是！”</p>
朱景洪接着说道：“这些年，先生步步高升，如今已是副都御使，能办的事越多越大，百姓和朝廷受益就更多了！”</p>
“这都是陛下和殿下抬爱，臣方才有此造化，可以为朝廷和百姓做点儿事！”</p>
别人说这样的话是拍马屁，但王培安这话是真心实意。</p>
“这次陛下令我东巡，名义上是去祭拜太祖，实则查看东南数省清丈事宜，遇有奸邪可严厉惩处！”</p>
对于东巡的实情，朱景洪对王培安没有保留，因为接下来他要说的事与其有关。</p>
皇帝给他推荐了两个人，要么让贾雨村去要么是王培安，前者办事极有可能权衡利弊，唯有后者能做到就事论事。</p>
所以客观来说，王培安更适合随行。</p>
但做这样的事，对王培安个人来说不是好事，得罪人越多危险性也越大，甚至会大到家破人亡的地步。</p>
所以从个人情感来说，朱景洪其实不想他去，毕竟这位对大明贡献已经够多了。</p>
“臣愿随殿下东巡，处置一切不法事宜！”王培安当即起身请命。</p>
“先生可知，土地是很多人的命根子，动他们的命根子……这些人是会拼命的！”</p>
听了这句话，王培安便明白了朱景洪的意思，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不想自己去。</p>
可当他正要解释，朱景洪便已先开了口：“先生需得保全自己，日后更进一步，位列宰辅……还能做更多的事！”</p>
如果王培安现在收手，接下来稍微低调一些，再从督察院调到礼部这种清贵衙门，熬上几年后朱景洪做了皇帝，入阁拜相也是顺理成章的事。</p>
入阁拜相治国平天下，乃天下读书人的最高追求，王培安当然也不例外。</p>
但此时他没有丝毫犹豫，便听他说道：“殿下的意思是说，臣这次跟随东巡，必死无疑？”</p>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p>
“既然臣死不了，往后还能为朝廷效力，臣又有何可惧？”</p>
面带笑容，王培安接着说道：“何况于臣而言，是否位列宰辅，乃是无关紧要之事！”</p>
“宰辅治国施政，臣自觉才疏学浅，只能治一省之地，治国平天下力不能及，做个御史匡扶官员过失，其实更能物尽其用！”</p>
王培安是妥妥的帝师，朱景洪做皇帝他入内阁不难，甚至冲一把首辅也未必不能。</p>
首辅，文官至高追求，文武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p>
这个集权力、荣耀、声望甚至财富于一身的位置，王培安非常坦然的放弃了。</p>
横向对比的话，就是朱景洪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个将军，把皇位让给了其他的兄弟们。</p>
这确实是个纯粹的人……朱景洪暗叹，对王培安更为敬重。</p>
见王培安平静而坚定的表情，朱景洪便知其心意已定，但他还是问道：“先生可想好了！”</p>
“臣请殿下成全！”</p>
点了点头，朱景洪道：“好……你可上表陛下，请奏随我东巡！”</p>
这样绕圈子，其实朱景洪是为撇清关系，对外彰显是王培安主动要去，而不是他朱景洪提了一把刀来。</p>
“是！”</p>
接下来，二人又就东南的情况，详细进行了一番分析，敲定了接下来巡视的重点。</p>
又是半个时辰后，王培安告辞离开了，接下来他要去见阔别一年多的家人。</p>
王培安谁都对得起，唯独对不住的便是家人，尤其是帮他操持家务的妻子。</p>
再说银安殿内，看着王培安离开后，朱景洪心里叹了口气。</p>
用王培安而不用贾雨村，对他来说是物尽其用，这是上位者该有的理性抉择。</p>
就在这时，宝钗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轻声说道：“他确实是位君子！”</p>
世人都标榜自己是君子，可真正称得上君子的有几个？王培安这样的人确实稀少。</p>
沉默几息后，待宝钗走到书案前，朱景洪方叹道：“我却是个伪君子，连真小人都不如啊！”</p>
“殿下何故这样说？”宝钗反问，虽然她知道这样说没错。</p>
“若我真不想他去，就不该跟他提这件事，刚才劝人家谋身……不过是假仁假义！”</p>
这话当然也是事实，他们夫妻二人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手上的脏事一个比一个多，都已经称不上是什么好人，与君子更是边儿都沾不上。</p>
回想起这些年发生的事，宝钗亦是叹了口气，答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这煌煌帝业！”</p>
又是沉默一阵后，宝钗方开口道：“往后……无论王御史受多少攻讦，你只要护住他的周全，便可问心无愧！”</p>
“嗯！”</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