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上的陈希真俯瞰西方,嘴角的一丝微笑,好似已经看到了梁山水师的船体破碎,尸骸乱飞,浮血于水中的模样。
但是,并没有。
在梁山的水师已经进入炮口射程之后,官兵的大船并没有开炮,船舱里面,传来骚乱的声音。
陈希真脸上的笑容一滞,皱眉细听,分辨隔着船板透出来的那些吵嚷。
“怎么摔倒了?1
“伍长,伍长,你醒醒1
“为什么还不开炮怎么昏迷了?!1
很快,他已经不必去听船舱里面的动静了,因为就在这二十艘大楼船上。
在甲板上方的五层船体周围,也有越来越多的士兵,无故昏死过去,像下饺子一样,翻过了护栏,噗噗噗的落进水中。
另一艘楼船上,苟英张开手掌,把一个正在坠落的士兵吸到掌中,抓住衣领晃了晃,怒声道:“是中了咒,这些人之前中的咒没能解开1
不对,不只是这样,本来中了咒失去影子的,不过只有万人左右,可现在官军之中昏迷过去的人,已经远不止这个数目了。
电光火石之间,苟英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是刘混康!刘混康当时要求他们找去的万余乩童,此刻也已经昏死。
苟英背后阴风一闪。
亏他警觉,一个缩头遁法,逃出十丈开外,但在他身边的那些士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在转眼之间,全部被那道风刃斩杀。
出手的人,是个皮肤黝黑,脸上长满了麻子的小兵,他手里那把官兵配刀,宽背薄刃,轻轻一扫就有剧烈的风啸声。
半月状的风刃从刀身上脱离飞出,急速放大,绕着他的身体一旋,不只是周围官兵的衣甲躯体被切开,就连船体护栏,甚至铭刻着许多法咒的船帆,也被轻易的撕裂一角。
“缚邪真人,还记得石宝的刀法吗?”
苟英惊魂未定的看过去。
就见这个小兵脸上的麻子、黑肤,龟裂开来,一块块脱落,露出石宝狮鼻阔口的相貌。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道呼哨,各大楼船之间,都有被混编的私兵暴起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还有小如尾指的飞梭,从这些反叛的私兵袖口之间暴射出去,就算是魔道功力比他们深厚的官兵,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无论心肺、咽喉或者额头,被那样的飞梭洞穿过去,当场就会丧命。
二十艘官兵楼船,全部大乱。
有些官兵小将,听说是私兵反叛杀人,看见自己队伍中有不久前混编进来的豪族私兵,也不听辩解,提刀就砍。
殿后的那艘大船上,是先天将军风会掌兵。
他知道,不可能所有私兵都是反贼,但事态发展到这样的程度,也容不得细细分辨了。
“举凡私兵,若非反贼,立刻跳下水去,违者杀无赦1
那把九环泼风大砍刀,在风会手上横空一扫,刀气蔓延出去,滚滚如柱,把向他杀来的十几人,连飞梭带人躯,刷成了碎片。
“私兵跳下水去,否则杀无赦!!1
他长吞了一口气,口中如同含了一个大铁球,张嘴吼出道道音波,吼声传到其他楼船上,纷纷有将领下达相似的命令。
就在这时,大杀四方,挡者披靡的九环大砍刀,被人单手捏住了刀刃。
貌不惊人的短须小卒子,捏住刀刃,使其静止之后,又轻松散开五指,以手掌对着刀刃一推。
他的手掌与刀刃并没有真正接触到,风会却感觉手里的大刀陡然加速到一个难以接受的程度。
嗡的一声,大刀化作一线铁红光芒射向夜空。
风会的手臂被刀身带动,往旁边狠狠的扯了一下,骨头虽然没有被扯断,握手的五指和虎口都被刀柄磨得皮肉翻卷,血流不止。
“你是谁?”
风会虎吼一声,以掌做刀,扑杀上去,浊气与朝中大将气运,混杂成金黑二色的光芒,在他身上缠绕流动,爆发出一往无前的惨烈刀势。
小卒左臂云手虚引,刀气从他身边飙射出去,劈杀上百个小兵,右掌往前一按,旋转的小火球从掌心诞生,疯狂膨胀,发出高温扭曲空气的激鸣声,砸向风会。
风会吐血倒退。
“宝日月运化心经。”王老志的声音传来,“原来是你。”
小卒侧身接下王老志一掌,身上伪装破碎,衣片纷飞,露出方腊的真容。
王老志感受到这个手下败将的功力,远胜往昔,心头一动:“看来,所谓的什么天灵光三禁法,也只是一个借口吧。”
官兵接受私兵的时候,曾经仔细甄别,有没有梁山兵马混在其中,但他们并不知道,青州那二十八寨背后,还有方腊的存在,也不知道,那些私兵之中混入了青州二十八寨的精锐。
这些人的训练方法,除了一些左道法术以外,便与豪族私兵无异,混在里面就像是天生的同行,跟梁山义军的风格大相径庭。
这些青州精锐被混编之后,晚上睡觉就暗施宝日月一脉的法术,让身边那些官兵的影子暂时消失。
这种法术,根本没有什么实际的伤害,只要等到第二天天亮,影子就会恢复。
但是,关洛阳劝服了刘混康,点兵场上举行的那场仪式,却是让两万人被蒙在鼓里,自愿的完成了真正受术的步骤,这才有了今日这场大昏迷的现象。
刘混康倒是真的损耗不小,而张万仙
“东方乙木,青龙赐福1
官兵骚乱之际,梁山水师的船只,终于靠近了官兵的大楼船。
所有的木筏小船,包括那三艘战船上的木材,都已经被贴下了一张张黄符。
就在张万仙的声音悠悠传开时,黄符燃烧起来。
早已死去的木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枝发芽,长出无数根须藤蔓,往官兵的大船上延伸过去,纠缠在大船甲板边缘,构成一条条点缀着绿叶的桥梁。
梁山兵马,红衣如火,顺着桥梁登上甲板,正式投入战常
诸多的变化,几乎同步发生。
陈希真手掐剑诀,眼中情绪翻涌,扫视周围,一时间却不知自己的飞剑该向哪里发出。
陡然!暖风从梁山呼啸而出,吹散湿雾。
陈希真浑身道袍被大风吹起,仰首看向梁山顶端。
关洛阳一手负在背后,右掌轻轻探出,五指一捏。
满山的火把,发出呼的声响,重新燃起,照亮了神满气足、横刀在手的梁山士兵。
群山上下,火把明暗的把戏,全部都只是关洛阳一人掌控而已。
梁山兵马个个吃饱喝足,休养正佳,这时随着号角响起,便漫山遍野地冲出了丛林,靠着减轻的重力,踏水飞奔,杀向官兵。
“陈大帅,玩得开心吗?”
关洛阳掌下万军齐出,笑道,“可惜我还是不喜欢这种慢吞吞的斗法,所以,你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陈希真一言不发,御剑杀向山顶,他的剑在怒吼,如龙,如虎,如初入陷阱的困兽。
但这,并不是初入之时了。
当诱饵一步一步被吞下,猎物一步一步向深处,满怀杀戮傲慢而来的征讨者,在踏入终局时方会惊觉。
——大势逆转,盘踞山中的,才是真正的吞天之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