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圣主如天万物春(二之全)(1 / 2)

新宋 阿越 4118 字 2022-09-03

在向仁多观国面授机宜之后,仁多保忠立即召开军事会议,调整各营部属,他

担心郭元度在知道皇帝手诏的内容后,为了讨好皇帝,迫使他带更多的兵力北进

因此绝口不提这是皇帝的意思,只说奉令行事,需要试探进攻深州一次。众人心里

虽然怀疑,但他是主将,却也不能强问他皇帝的手诏内容。郭元度也是聪明人,听

说他要亲自带兵渡河,便起了疑心,但是他乐得要回一大半的兵权,也并不多问

只是暗中令人将此事报知唐康。有几个参军对仁多保忠突然要渡河北进深州,十分

反对,拼命死谏,但仁多只是不听,众人又见郭元度外,主管情报的参军也不一

言,因知道他是仁多一派的将领,只道仁多掌握了什么新情报,最终也得做罢。

会议结束后,仁多保忠便率领一百余名亲兵,奔赴武邑。众人挥鞭疾驰,跑了

十余里路,忽听到身后有人高声呼喊仁多保忠名讳,众人皆不知又生何事,连忙

勒马停下,回头望去,却见后面竟有三十余骑正在拼命追赶,待这些人靠近之时

仁多保忠不由皱起了眉头。

原来仁多保忠以宣抚使司参谋官领兵,与郭元度这些见任领兵大将不同,他做

守义公时,是没有什么亲兵的,平素跟在身边的那些随从护!,人数也不多。不过

如他这等身份,自有许多旧部、家丁、庄客,这些也算是久竖恩信的,离开京师

时,他挑了一百多名家丁,充当自己的亲兵。这便是此时跟在他身边的这一百余骑

人马,大多是西夏人后代,精于骑射,忠心可靠。自到大名府、阜城,他一路上又

募集勇壮之士,如地方游侠豪士,也从禁军中选拨了一些人,将他的亲兵牙队,扩

充到三百余人。伯该次他却没有带这些人,因为他马上要面临的,是真刀真枪与辽

人对阵,又是敌众我寡,这些人追随他时日太短仁多保忠信他们不过,便将他们

留在了阜城。

这三十余骑,便是仁多保忠留在阜城的亲兵。他们追赶上来之后,见着仁多保

忠,立即翻身下马,跪拜在地。

“你们来做什么?”仁多保忠又是意外,又是担心,以为阜城出了什么变故。

这三十余人,相互对望,却不说话。过了一小会,领头的一人才大声回道:

俺们来求守义公带上俺们。”

仁多保忠看了他一眼,认得是在阜城招募的一个流民,叫做刘审之,便是深州

武强县人,原是个屠夫出身,全家逃难至阜城,仁多保忠一日见着他力气大,又会

骑马,来历可靠,便招他做了亲兵。这刘审之平日是个惹事生非的主,做了仁多保

忠的亲兵后,还经常偷偷在瀚左的酒楼与人斗酒打架,平时军棍不知吃了多少,这

时他竟来请命,倒让仁多保忠十分意外。

但仁多保忠却也没什么好颜色给他:“带上你做甚?莫不成你还想回家去报

仇?”

“回守义公,俺没仇可报。”刘审之跪在地上,高声回道,“辽狗虽然打下了

武强,俺一家老小却跑得快,俺到现在都没见过辽狗长啥样一”

“那你还不给我滚回阜城去?!”仁多保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刘审之却是跪着不动,“还是要求守义公带上俺们。”

“为何?”

“守义公对俺们不薄,这是俺们报答守义公的机会。”

仁多保忠看着刘审之狡黯的眼珠乱转,一时不由笑出声来。刘审之跪在地上

低着头,不敢去看仁多保忠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再

者一再者,俺们跟了守义公,不趁这机会搏个富贵功名一”

说到最后,声音已细如蚊虫。

仁多保忠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方才转身上马,冷冷说道:“你以为不想活了

我也不拦着。既要来,便跟上了。不过有一点,本帅军令如山,战场上令行禁止

谁敢出半点差错,我便砍了谁。今日你们不听将令,擅自来此,每人五十军棍,权

且记下,回来若还活着,再行补上。”

说罢,一夹马肚,“驾”的一声,飞驰而去。刘审之大喜,连忙喊道:“谢守

义公。”急急忙忙爬起来,招呼众人,跳上马背,拍马紧紧跟上。

众人马不停蹄,当日便到了武邑。第一营都指挥使袁天保、副都指挥使张仙

伦、护营虞侯吉巡事先并未接到消息,都是十分意外,仓促出迎。仁多保忠一入军

营,便下令第一营众将准备渡河船只器械,袁天保、张仙伦、吉巡三人原本都是极

力主张北进,救援深州的,但如今深州已失,拱圣军全军覆没,仁多保忠却突然来

到营中,下令要渡河北上,不免个个惊疑。

袁天保传了仁多保忠军令,便试探问道:“敢问守公义,咱们这是要开始反攻

了么?”

“不错。”仁多保忠故意轻描淡写的回道:“吾奉令,要夺回深州!”

“夺回深州?”袁天保、张仙伦、吉巡三人,顿时瞳目结舌,面面相觑。三人

一时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接到的上一个命令,还是要严防辽军渡河,如何转眼之

间,就变成了要夺回深州?三将所在位置,是神射军诸营中离深州最近,知道深州

如今辽军大军云集,仅仅是对面的武强,辽军萧阿鲁带部,人马便不下数万―早

时不救,此时却要反攻,不免晚了一点。

袁天保喉咙动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液,又问道:“未知船只须何时办妥?诸军

预备哪日渡河?”

“便是明日渡河。”仁多保忠悠然回道。

“明日?!”这下三人都呆住了,袁天保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其余诸营都到

了么?末将亦曾广布逻卒,如何竟全然不觉?”

“什么其余诸营?”仁多保忠冷冷的瞥了三人一眼,“便只第一营渡河。”

“啊?!”张仙伦惊得叫出声来,上前一步,抱拳道:“守义公明鉴,探马查

得真实,对岸武强,便有不下数万人马辽军驻守一”

“那又如何?”仁多保忠冷笑一声,“我虽然读书不多,也只听人说过,昔日

汉朝之时,中原有数千步卒,便可横行十万匈奴之间。区区数万契丹,又有何可

惧?”

“只恐传说不足为信一”

“张翔鹰是害怕了么?”仁多保忠的脸顿时黑了下来。

张仙伦却不怕仁多保忠,单膝跪倒,高声道:“末将非是害怕,只是如此以卵

击石,恐非智者所为。末将纵不惜命,这满营三千将士,岂无父母妻儿,还请守义

公明鉴。”

仁多保忠望着张仙伦,嘿嘿冷笑,“如此说来,张翔鹰之意是说陛下非智者

了?”

此话一出,原本满不在乎的张仙伦,立时冷汗都冒出来了,颤声道:“守义公

莫要顽笑,末将岂敢如此无父无君?!陛下英明睿智,虽古之圣君亦不能相比。”

“既然如此,那陛下令我等渡河与辽人决一死战,为何张翔鹰又有许多话

说萝”

“这一这是陛下旨意?”

“难道我敢假传圣旨?”仁多保忠厉声道。

“末将并非此意。”张仙伦这时已是面如土色,只是低头顿,“末将愚昧

既是陛下旨意,纵是赴汤蹈火,末将绝不敢辞!”

仁多保忠目光移去袁天保与吉巡,二人连忙跪倒,齐道:“愿听守义公号

令。”

仁多保忠微微点点头,突然之间,那种作弄、报复的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面前的这三个人,的确是站在郭元度那边的,但是,在某方面,他们却与自己一

样可怜。熙宁、绍圣以来,大宋军队对于皇帝的忠诚,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无法

相比的。这自然得归功于石越主导的军事改革,自朱仙镇以下建立的那无数的武官

学堂,经过一二十年的时间,极大的提高了大宋武官的素质,他们在学堂里学习军

事知识,也学习一些粗浅的文化,但更重要的,还是不断的教给他们忠君爱国、遵

守军法纪律的道理。如袁天保、张仙伦、吉巡这些人,因为做过班直侍!,不免就

较一般的武人,更加愚忠―即使他们明知道渡河是全军覆没、兵败身死,但倘若

是皇帝的命令,即使他们从未见过这个皇帝,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遵行。这种人

可实在不符合仁多保忠的美学―他是个惯于算计的人,有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

去死,但那只不过是因为能卖个好价钱―然而可悲的是,这次他与张仙伦这些

人,居然要去做同样的事。

这愚与不愚,又有何区别?

但这也正是他宁可死,也要站在宋朝这一边的原因。

石越干了一件可怕的事,在宋军中,如张仙伦这样的武官,数不胜数,特别是

那些更年轻的,从小便在这些学堂里长大的人,这些人绝对的忠于赵家―仁多保

忠不知道是否石越有意为之,但这并不重要,忠国即爱国,爱国即忠君,便是仁多

保忠看来,这亦是天经地义的。士大夫们或者偶尔会有点不同意见,但是要指望那

些武人来质疑这件事,则无异于卿人说梦。既然有了讲武学堂这个东西,既然要培

养武人的荣誉感,那么在这些学堂中不宣扬忠君,不将忠君视为最高的荣誉,那是

不可能的。因为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生,就算是晋惠帝大

概也知道他该怎么办。

仁多保忠自然不会知道石越的想法,在石越看来,这只是“必要之恶”。做任

何一件事,你都不可能只要它好的一面,不要它坏的一面。他不可能要求这个时代

的人马上越时代,既然宋朝已经有强大的力量来限制军国主义,让他完全不必担

心这个危险,那么忠君就忠君好了,总比动不动就要担心军队叛乱,上下相忌,外

战无能要好。事实上,在人类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忠君都是一种无可置疑的美

德。你不能因为自己已经不处于那个历史阶段,便去嘲笑那个阶段的道德,并且以

为那一文不值。因为,焉知你现在所以为的必须要对之保持忠诚的任何东西,在若

干年后,不会受到同样的嘲讽与鄙视?虽然五十步相对百步的确是一种进步,但也

仅仅只是五十步的进步。石越只能相信,到了一定的时间,这种忠君的思想,会从

下到上的崩塌,而这个趋势,将是多少讲武学堂也阻止不了的。而在崩塌之后,还

依然想着忠君的人―这样的人总是存在的―才应该受到嘲笑,但被嘲笑的,不

是忠诚,而是愚蠢。

仁多保忠不可能也没必要了解石越的真实想法,他只须知道石越做的这件事是

如何可怕就足够了。

在熙宁十八年的时候,他还不能如此明确的意识到这一点。但到了绍圣七年

也许是又过了七年,事情更加清晰,也许是与宋朝的文臣武将们打了足够多的交

道,总之,仁多保忠已经看得比谁都清楚。相比而言,还有无数的人,却身在局

中,浑然不觉。7晰

所以他总能把注压在赢家一边。

只是,这一次,尽管也是站尤赢家一边,他的确兴致不高。他不知道他能否看

到棋局的结束,而陪他一起去面对死亡的,竟然是张仙伦这样的无趣之人。

虽然仁多保忠不是很瞧得上眼,但袁天保与张仙伦倒也不算是无能之辈。从颁

下命令,到召集部队、民夫,准备妥当,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妥,当晚子时之前

便已一切齐备。不过,所有的这一切,对岸的辽军一直看在眼里,不过仁多保忠并

不担心,倘若辽人沿河列阵,那么他们在船上射一阵箭后,他的奏章上就可以说

他接旨后立即北进,但辽人沿河布阵,敌众我寡,无法渡河。他很了解皇帝,皇帝

读过一些兵法战例,他只要稍加暗示,皇帝会理解他的苦衷,转而去责怪别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