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御花园。
雪花纷飞,如同柳絮起舞,飘飘荡荡。初始雪下的还缓,北风一吹,慢慢的紧起来。
柳絮化作了鹅毛,纷纷扬扬的撒下来,宫顶,墙头,枝梢无不白皑皑的一片。
玉树琼枝,银装素裹,大雪妆点出大自然壮美的景色。
和铺天盖地的大雪一比,那些人工点缀的红花绿叶显的微不足道,甚至还有些滑稽可笑。
杨广头顶没有了黄罗盖伞,在御花园中孩子一般的奔跑,让漫天的雪花肆无忌惮的落在身上,头顶却是冒着蒸蒸的热气,看起来兴趣正浓。
他身边飞舞着弱不禁风的陈宣华,白衣胜雪,时不时孩童般的掬起一捧雪来,向杨广泼去,杨广并不躲闪,只是追逐着陈宣华。
搂住陈宣华的时候,杨广重重的吻下去,惬意的长舒一口气,放开陈宣华,继续玩着这种追逐游戏,并无厌倦。
萧布衣见到杨广聊发少年狂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杨广还没有厌倦,他却已经厌倦。他厌倦的不是游戏,而是杨广的反复无常。
他的出招被宇文述接下来后,京都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祥和安宁,可这背后隐藏着浓重的杀机,萧布衣心知肚明。
身边传来轻轻的咳,萧布衣扭头望过去,见到裴茗翠双颊通红,暗自心惊。
“风大雪大,裴小姐回去休息吧。”
裴茗翠望着园中追逐的二人,突然问,“这个陈宣华看起来很天真。”
萧布衣明白她的意思,“和以前的陈夫人不一样吗?”
“外表一模一样。”
萧布衣皱眉道:“难道她真的无懈可击?”
“就是一模一样才奇怪。”裴茗翠冷笑道:“以前的姨娘虽是天真,可是识得大体,她劝圣上以节俭为重,以天下为重,但眼下看来,她恨不得圣上成天陪她玩乐才好。”
“或许她想弥补以往的遗憾吧。”萧布衣说了一句。
裴茗翠知道萧布衣的敷衍。有些期待问,“萧兄素有急智,不知有什么办法揭穿她的真相?”
“现在都知道陈宣华是假。圣上不笨。他只是不想相信。他宁可做梦也不愿清醒。打破幻想最终的结果你也应该清楚。裴小姐,你以往都是精明冷静,只是这次为什么如此执着?”
裴茗翠黯然道:“有些事情,知道结果也要去做。”
“茗翠,你和萧将军谈论什么,如此投机?”杨广终于携陈宣华地手走过来,笑意盎然。
陈宣华秋波横斜,从二人身边漫过,突然掩嘴笑道:“圣上。你不觉得萧将军和茗翠是很般配的一对?”
裴茗翠变了脸色。杨广并没有留意,只是笑道:“茗翠未嫁,萧将军未娶,若是……”
“不知圣上找茗翠来此何事?”裴茗翠截断杨广的下文。
杨广不以为忤,也终于见到了裴茗翠脸上地不悦。心中蓦地一软。
无论如何。裴茗翠对他素来忠心耿耿,也是个性情中人。李玄霸虽死。可在她心目中,显然念念不忘。想到自己在陈宣华死后地悲痛欲绝,杨广轻叹了口气,“茗翠,我也很久没有见你了。”
裴茗翠抬头望过去,双眸含泪,“谢圣上挂念。”
陈宣华目光闪烁,轻声道:“茗翠,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你了。”
“陈夫人还是如此年轻,倒让人意料不到。”
裴茗翠不经意地提醒杨广,陈宣华死了十年,还能如同往昔,这就很有问题。
杨广哈哈一笑,“茗翠,你怎么生分起来,以往你都是称呼姨母,今日怎么叫起陈夫人来?”
“因为我知道,今日的陈夫人……”
裴茗翠听及杨广的念旧,一时间热血上涌,才要不顾一切的喝醒杨广。萧布衣轻咳道:“今日的陈夫人死而复生,想必早就看透生死,称呼多半早就不放在心上。”
裴茗翠吁了一口气道:“萧将军说话大有禅机,倒是和我想的仿佛。”
杨广笑道:“萧将军说的也合朕意,自从宣华归来后,朕就在想,这贵贱苦乐多有循环定数,很多事情都是因果注定,不能强求。”
萧布衣见到杨广突然间变得哲人般,不由大为诧异。
陈宣华却是抿嘴笑道:“圣上,你最近怎么说的和高僧一样。只是圣上很多事情想开了,倒让妾身大为喜悦。妾身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想,多半是妾身前生做错了什么,这才惹得妾身和圣上分离。若是想和圣上再不分开,想必以后要多行善事才好。”
杨广搂住了陈宣华,大为恩爱道:“宣华,你这样的可人,又会做错什么。真地有什么过错地话,也由我来承担就好。”
陈宣华摇头,“这如何使得,万事俱有因果。圣上难道没有听到高僧所言,若知前世因,今生受的是,若知来世果,今生做的是。妾身要是把所有的一切都让圣上承担的话,那只怕来生,妾身就不能再和圣上在一起。妾身要力图从自身做起,多行善事,也劝圣上如此,那你我就能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杨广颇为感动,动情道:“宣华,朕一生得你,再无憾事。”
萧布衣见到杨广把大业都忘在脑后,多少有些意动,暗想如果陈宣华真地言行一致地话,让她在杨广身边又能如何。杨广看似高高在上,一辈子却没有贴己之人,总是孤身做着所想的一切,正常人估计都要发疯,何况是杨广。可世上最讽刺莫过于此,杨广碰到了贴己之人,却也是抱着算计地念头,又让裴茗翠处心积虑的想要铲除她。不过陈宣华说的偈语自己倒是听过,那是出自道信之口,难道道信也终于到了东都?
裴茗翠却只是冷笑,饶是计谋百出,碰到这种似水的人儿也是无计可施。
她知道陈宣华是宇文述送来的那一刻,就认定他们有着阴谋诡计,这陈宣华很可能就是另一个妺喜或妲己,如今的温柔和劝善不过是表象。可就是这最简单的一招。却让裴茗翠无从应对。宫中早被她安排了眼线,监视陈宣华的一举一动,可自从她到了圣上的身边。所做一切倒是让人无可指责。裴茗翠无计可施。这才向萧布衣求计。
“对了,朕找你们过来,是让你们准备新年地无遮大会。”杨广沉吟道:“茗翠,布衣,你们现在和宣华般,都是朕最信任之人,这无遮大会也要由你们准备朕才放心。”
萧布衣茫然,“什么无遮大会
裴茗翠倒是了然在胸,“萧将军。这无遮大会本是佛家以布施为主的法会。无遮就是说宽容一切。不分善恶贵贱。圣上宅心仁厚,新年准备开这无遮大会,实在是功德无量。”
陈宣华拍手笑道:“圣上,真的吗?你真地肯听妾身地劝说举办无遮大会,普济天下百姓?”
她这次戴着罗。虽遮住俏丽地面容。可言语天真烂漫,就算萧布衣听到。都是有些惘然,一时间不能将她和蛇蝎心肠画上等号。
杨广柔声道:“宣华,你求朕的事情,朕哪件不是为你办到?”
陈宣华满足的轻叹道:“谢圣上,妾身感激不尽。”
裴茗翠心中凛然,知道陈宣华在圣上心目中烙痕实在很重,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不然一子不慎,满盘皆输。
几人各有所思之时,宫人带着民部尚书樊子盖匆匆赶来,萧布衣以往和他并无深交,可在雁门之围中倒知道此人敢说实话,在一帮佞臣中也算是个忠臣。
“樊爱卿,无遮大会就由你和茗翠,萧将军着手准备,务求尽善尽美。”杨广吩咐道。
“圣上,我不认同你的看法。”陈宣华撅嘴道。
若是旁人,杨广早就勃然大怒,可见是陈宣华反对,只是笑道:“宣华又找到朕的错处了?”
陈宣华认真道:“圣上,世上本没有尽善尽美的东西,强求不得,徒增烦恼。再说无遮大会只为布施,求平等,若是有讲究形式的精力,不如多做些为百姓考虑的事情。”
萧布衣终于说道:“陈夫人说的极是,微臣也是如此看法。”
陈宣华嫣然一笑,剪水双瞳掠过萧布衣,“久闻萧将军忠君为国,看来不假。”
杨广哈哈大笑道:“宣华你说地可是大错特错,这个萧布衣脾气执拗,向来喜欢和我顶嘴,我却拿他没有办法。”
“我可没说错,圣上,向来都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陈宣华柔声道:“萧将军总是顶嘴,这反倒说明他是个忠心地大臣。”
杨广略微沉吟,苦笑摇头道:“看来朕身边除了萧布衣,又要多个顶嘴之人。”
陈宣华盈盈一笑,知道杨广说的是自己,撒娇道:“圣上可是不想听妾身之言吗?”
“听,听!只要是你说的话,忠言逆言我都会听。”杨广大笑,显得开心非常。
萧布衣见到二人亲热,又是打量了陈宣华一眼,露出诧异。
裴茗翠却是皱眉,心道男人多是心软,对美丽总是过于纵容,就算萧布衣也是抗不住陈宣华的温柔手段,何况是圣上。
转念一想,裴茗翠又是凛然,心道和萧布衣相处久了,知道他绝非被女色所动之人。虽现在贵为将军,可慷慨侠烈之气不让旁人,他赞同的是陈宣华地意见,而非她地人,这样的做法,应该是忠臣所为。虽然陈宣华地建议也是裴茗翠一直劝导杨广所为,可见到杨广被陈宣华所劝,言听计从,自己却是揣摩不出她的用意,心中更是戒备。
杨广笑过后又是皱眉,“可朕准备那天和你一起,若是不华美的话……”
“和圣上一起,地狱也是仙境。”陈宣华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