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宁愿元歌不要这么厉害,我更希望她能像兰儿一样娇憨活泼,不解世事!”
“话也不能这么说!”温夫人拉着她,坐在美人靠上,人前的凌厉精干顿时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虑,“我也就跟你说句实话,看着兰儿这样大咧咧的,天天笑个不停,我做母亲的心里自然开怀。可是,女儿始终是要嫁到别人家的,到时候,夫君妾室,庶子庶女,公婆妯娌一堆,哪里能像在家里一样,爹娘长辈都宠着,疼着,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好几次我都想狠下心来好好教导她,可看着她那娇憨的模样,又舍不得把这笑给磨没了!唉.…‘…我真怕,我现在越疼她,将来越害了她!”
幽幽一声长叹,充满了忧虑,饱含着母亲对女儿的深沉爱意。
舒雪玉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你这还好些,你知道该教兰儿什么,而我,却是心头一片迷茫。元歌这个孩子,聪明,有心机,有手段,行事处世有她的一套原则,虽然说处处都占上风,可是,一个人若是一辈子都在斗来斗去,就算最后斗赢了,难道会开心吗?这个孩子心底好像没有留恋,冷静理智得甚至有些冷血,我甚至觉得,她好像连她自身都不在乎!看着这样的元歌,我真的觉得很内疚,明锦当初生下元歌时,就说过,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她临死前又郑重其事地将元歌托付给我,可是,我根本没有照顾好元歌!”
“我看元歌不是挺好的吗?”温夫人不解地道。
“那是她人前的模样,私底下我看到的元歌,好像周身都是阴霾,一点儿都看不到光亮!”舒雪玉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心疼,“我很想教教她,把她这种性子扭转过来,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教她!”
温夫人听得惊讶不已,想了想,安慰她道:“别担心,我看元歌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明白过来的!”
“很难!前几年,诸城把元歌交给章芸照顾,这件事他做得太错了,章芸嫉恨我,更嫉恨明锦,她对元歌一定不会有好心思。而我却又在跟诸城赌气,对元歌不闻不问,她一个人对抗章芸,一定过得很难很难,甚至经过什么惨痛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相信任何人,只靠自己,为了报复章芸不择手段得甚至连自己都能够牺牲!我原本想着出院,也许能做她的依靠,把她这种性子慢慢地扭转过来,但我帮不了她,很多时候甚至需要她来帮我!”舒雪玉也越说越觉得心痛,如水的眼眸里有泪光涌出,“我觉得,也许诸城才是真正能帮元歌的人,他才真正能够成为元歌的依靠,我真的很想跟诸城谈谈元歌的事情,可我又怕会弄巧成拙。娴雅你说,我该不该跟他说
她们曾经是最相信彼此的夫妻,而现在,就像他不再信任她一样,她也不敢再轻信他了。
想到曾经恩爱甚笃的夫妻,如今竟到了这种地步,温夫人百般感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想了会儿道:“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你也知道裴诸城那人的性子,爱恨都很极端,很难预料他会有什么反应。你们裴府的事情又复杂,虽然说现在章芸被软禁了,可未必不能翻腾,还是小心为妙!”
“不止章芸,还有裴元华,她比章芸更可怕。”舒雪玉忧心忡忡地道,“本来,章芸倒台算是个时机,即使我跟诸城说了,他一时半会儿不会相信,也有时间慢慢地观察,慢慢地发现,跟元歌慢慢融合。但现在有裴元华在,我怕我这一番话让诸城和元歌之间有些嫌隙,反而让裴元华趁虚而入,离间了他们父女的感情,那我真的就罪孽深重了!”
温夫人皱眉:“裴元华才十六岁而已,有这么厉害吗?”
在她看来,当初章芸对付舒雪玉,分化离间裴诸城和舒雪玉之间感情的手段已经是足够高明了,难道她的女儿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舒雪玉正要说话,外面丫鬟又匆匆来报,说有贵客到了,两人慌忙起身,整理下妆容,出去迎接贺寿的宾客。
这边温逸兰带着裴元歌等人往后花园走去,一路上几次拉着裴元歌想说话,却又碍于裴元华等人在此,自己又是主人,不能丢下客人不管,只能耐着性子招呼众人。看出她的心思,裴元华微微一笑,温和笑道:“温小姐,你跟四妹妹是好朋友,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不用招呼我们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两位妹妹的!”
温逸兰一声欢呼,道:“谢谢你啦!”
又叫了个丫鬟给★亻们领路,让她们四下游玩。等到三人离开,亲亲热热地拉起裴元歌的手,道:“你大姐姐人真好,你有这样的姐姐真好!不像我家里那几个姐妹,跟她们说话,要么曲意逢迎,要么畏畏缩缩,好像我整天都在欺负她们似的,害得我老挨父亲的骂!”
她是温睦敛唯一的嫡女,其余的姐妹都是庶女,跟她并不亲近。
裴元歌微微一笑,裴元华还是这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给人好感的机会,不过温逸兰虽然性子直爽,跟裴元华却不会有太多交集,更没有利益冲突,所以暂时没必要警告她,只道:“既然说不到一起,就少见面,免得两边都不开心!”温逸兰性子直,没心眼,与其教她怎么耍手段,还不如避开那些庶女来得好些。
“我娘也这样说。”温逸兰有些郁闷地道,很快又开朗起来,“那你就该知道,我在家里有多无聊了吧?偶尔出去,也找不到合心的人说话。好不容易觉得跟你投契些,偏你天天闷在家里,也不出来,也不找我玩儿,我都想冲到你家里找你算账去!”说着,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欣慰道,“你那府里姨娘厉害又坏,我就去了一次,她就一直欺负你,你又没娘照看,人又傻乎乎地任人欺负,我真怕你在裴府被人欺压,不过现在我放心了,你大姐姐人这么好,就算有人欺负你,她也一定会照应你!”
傻乎乎地任人欺负?
裴元歌有些哭笑不得,这话来说温逸兰自己更合适吧?不过,她知道温逸兰是一片好心,心中微觉温暖,微笑道:“放心,我在府里很好!”
“你气色也好得很,看来不是安慰我的!”温逸兰忽然有些促狭地一笑,附耳道,“我听说了,今天五殿下和九殿下都要来,待会儿肯定又在桃源仙境那边作诗作画,要不要我偷偷领你过?凭你的人才相貌,说不定能捞个皇子妃作作,到时候别忘了我的功劳啊!”
“温姐姐!”裴元歌故意脸一沉,“我把这话告诉娴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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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逸兰忙拉住她,讨好地道:“好元歌,你别去,我逗你玩儿的而已!你要去告诉娘,娘又要骂我一顿,你舍得吗?别去啦,快抓紧时间陪我聊聊天,待会儿人一多,小姐们肯定又要在落英园斗诗斗画比才艺,我对这些最没辙了,要是别的时候还能拉着你跑人,可这次我是主人,跑都跑不掉!待会儿一定要帮忙,帮我张罗张罗,要是有人找我下场,你可千万得拦住!”
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她:“拜托拜托啦!”
裴元歌失笑,点点头道:“好吧!”
正如温逸兰所料,来贺寿的小姐们多了起来后,就三三两两,或在庭中,或在溪边,或在花丛,摆石桌石椅,几碟点心,一壶香茗,便彼此斗起才艺来。这边黑白对弈,那边吟诗作对,这边丹青妙手,那边颜筋柳骨。看着温逸兰手忙脚乱的模样,之前的恳求的确不是谦虚,遂上前帮忙,指挥丫鬟奔走,各处打点,等到所有人都满意后,两人已经满头大汗。
“好元歌,这次真多谢你了!”温逸兰拉着她的手不住道谢,“趁这会儿不忙,你随我到我屋里去,看上什么都送你,就当谢礼!往后府里再设宴,你可一定要来帮我啊!”
裴元歌笑着瞪了她一眼:“敢情是要我来做苦力啊?”
“你不是能干吗?咱们是朋友,朋友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赶明儿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保证不推脱!”温逸兰再自然不过地道,忽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道,“咦,那不是你大姐姐吗?好像在那边亭子里斗画,我们过去瞧瞧,好不好?”
说着“好不好”,却已经拉着她的手跑了过去。
对她说风就是雨的个性有所了解,裴元歌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跟着她跑了过去。
飞檐勾角的八角重楼亭内,十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女站在里面,四周早拉起鱼丝,将众人的绘画作品悬挂起来,随风微微摇曳着,淡淡墨香伴随着颜料的味道,静静地◆在空气中。裴元华一身粉紫圆领通身长袄,眉目如画,在这群莺莺燕燕中极为醒目。她正微微俯首,将最后一笔勾勒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好画!真是好画!”
“不愧是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裴大小姐!”
“这次斗画应该她是第一名吧!”
或羡或妒的议论声中,最中央一位气度雍容的少女取过裴元华的画作,光洁的宣纸上,百花盛放,姹紫嫣红遍地盛开,紫金色衣衫的少年纵马飞奔,雄峻的骏马踏起花瓣无数,在空中漫漫飞舞,栩栩如生。“整幅画运笔细腻流畅,颜色鲜明却很和谐,又紧扣画题,实在是难得的佳作。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不虚传!”少女点评道,赞赏地点点头。
闻言,四周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裴元华身上。
而在中所瞩目之下,裴元华浅笑谦和,不露丝毫骄纵神色,更显得大度从容,光彩照人。
在成就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的过程中,裴元华已经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每一次都让她感到由衷的满足,而这次意义尤其重要,因为‘….…正想着,一抬头,看到裴元歌和温逸兰盈盈立在不远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向两人招手道:“温小姐,四妹妹,不如过来试试画技?”
温逸兰不懂绘画,急忙推辞道:“不用了,我不会。”
“有大姐姐珠玉在前,妹妹就不献丑了!”裴元歌倒是有些能够猜出裴元华的心思,婉言谢绝。
裴元华却不肯轻易放过她,带着温和的笑容,柔声道:“四妹妹何必太谦?四妹妹所做的梅寿图,连父亲都赞好,当即撤下厅内皇上所绘的春梅图,换上妹妹的佳作,可见妹妹画技之高。又何必吝啬?我以姐姐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推诿,快过来让人见识见识你的才艺!”
说着,不容她拒绝,已经铺好画纸,备好颜料,上前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画台前。
这样的行为无疑带着点强迫的意味,但有了她前面的玩笑,配合娇嗔顽皮的表情,却让人以为这是她们姐妹在嬉闹,而丝毫没有想到裴元华别有用
裴元华的这幅画无论运笔、用色还是扣题都已经到了极致,连裴元华自己都觉得,这是她所做的最好的一幅画,周围人尤其是那位宫装少女的赞叹更证明了这一切。她有绝对的信心,裴元歌绝对无法超越她的画作!
倒未必一定要裴元歌出丑,只是,要证明究竟谁才是裴府最出色,最优秀的女儿!
“你也会绘画啊?快画给我瞧!”温逸兰本就对裴元华有好感,还以为她是想为裴元歌扬名声,跟着过来,推着裴元歌道。对于镇国候府退婚的内情,她听温夫人说过两句,但退婚对女子声誉损害极大,如果能借这个机会,让裴元歌赢得多才的名声,也有所弥补。
宫装少女亦含笑道:“姑娘不妨一试!”
周围的少女则不忿裴元华屡出风头,听裴元华说裴元歌画技了得,都巴不得她砸了裴元华的场子,个个高声附和叫好,纷纷怂恿裴元歌下场。
众情涌动之下,裴元歌再无法拒绝,只能道:“以何为题?”
“就是这七个字,踏花归去马蹄香!”裴元华指着亭子正中央悬着的一幅白练道,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这七个字。而四周的画作也的确都是以马和花为主题所做,大多都是如裴元华所画的,马蹄翻飞,花瓣飘〔舞,环顾四周,的确是以裴元华所画最为出色,难怪众人即使嫉妒,也不得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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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裴元歌的眼光来看,裴元华的这幅画的确已经到了极致。
若她也是这般作画,最多也只能与裴元华持平,想要超越她,就必须别出心裁,寻找跟她不同的切入点。踏花归去马蹄香.….…。踏花归去马蹄香.…‘…裴元歌突然眼前一亮,有了构思,提笔开始龙走蛇舞。
随着她的画笔,一副别样的图画慢慢展现在众人眼前。
与众人以马和花为主题不同,在她的画里,马和骑着只是一个遥遥远去的背影,若隐若现,四周的花也只是粗略勾勒,以色熏染出一片红紫,给人一种繁花缭乱的感觉。画纸的正中央,则是一个清晰硕大的马蹄印,交错着朝着骑着远去的方向延伸,一只玉色的蝴蝶蝶翼翩翩,轻盈地落在马蹄印中央。
踏花归去,马蹄染香,以至于引来蝴蝶飞舞。
整幅画中,虚化了“踏花归去”四个字,着力烘托“香”这个全句的点题之字,既切题又别出心裁,比起其他化作直白的“踏花归去”,更显得意境悠远,比众人都高出了一筹。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裴元华。
呆呆望着裴元歌所做的“踏花归去马蹄香”,再看看自己的,裴元华当然明白,自己输了。就如同科举考试,切题是第一要务,裴元歌的画在切题上就比她们所有人都高明,而且,这幅画虚实相应,晕染和工笔画的技艺都不输给她,这样一来,显然是她输了。
就在不久之前,邀请裴元歌下场的时候,她还信心满满,认为裴元歌绝对会输给她。
而现在,在事实面前,她的信心满满,根本只是个笑话!
原本想要裴元歌输给她,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的同时,也让父亲认识到,究竟谁才是裴府最值得他骄傲的女儿。所以她用尽百般手段,不容裴元歌拒绝地将她拉下场,结果,最后却反而是成就了裴元歌的名声?望着寂然无声的四周,众人赞叹的眸光,尤其是宫装少女连连点头的模样,裴元华心中充满了不甘。
“好一幅踏花归去马蹄香,在这所有的画作中,以此幅最合我心意!”男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闻声望去,裴元歌顿时一怔,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