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躺棺材吧。”想了许久,他屈服了,“你准备妥当些。”
“我办事儿,你放心啊!”怀玉咧嘴就笑,扯了扯自己袖子上的白布,“咱们都商量好了,你是城南的某掌柜,就梧他们扮成送葬的家丁,仪仗都在外头,马上就能走!”
看她一眼,陆景行问:“你扮作什么?”
他的未亡人?那就该换丧服吧,就袖子上这一点白……
打散自己的头发,怀玉随手就扎了个男人的发髻,拿发带捆好,粗声粗气地答:“你爹。”
“……”
就梧等人正在门外等着抬人呢,冷不防就听得屋子里一声怒喝:“李怀玉!”
“哎呀哎呀。”躲过他用力掷来的枕头,怀玉嬉皮笑脸地道,“我这张脸的画像可贴在城门口呢,不贴个胡子当你爹,怎么蒙混得过去?哇,你别激动!不当爹当个叔伯也行……”
里头呯里哐啷的声音很是激烈,就梧听着,犹豫地回头问:“要去劝劝吗?”
众人齐齐点头,殿下还怀着身子呢,她再混蛋也不能伤着呀。
于是,李怀玉躲闪之间,就见门突然被推开了。与她关系最好的四个面首齐齐跨过门槛,动作整齐地朝陆景行一拱手:“掌柜的息怒。”
“看看,还是他们对我好!”躲在椅子后头,怀玉感动极了。
陆景行凤眼微眯,半撑着身子看着他们:“我为什么要息怒?”
四个人相互看了看,齐声答:“积德行善!”
李怀玉:“……”
院子里一点出殡的气氛也没有,打打闹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过年。丹阳长公主终于恢复了她以前的德性,拍着桌子大吼道:“我不介意多给你们准备几个棺材,让你们全躺着出去!”
陆景行冷笑:“就梧,给她准备一个,她身子也不好,该躺。”
“你敢!”怀玉捏着一把胡子就往脸上贴,“我等会换个白胡子,直接当你爷爷!”
“你还是把头发一起弄白吧,直接当我祖宗。”陆景行撇嘴。
就梧等人失笑,捂着嘴不敢让殿下察觉,可怀玉眼睛尖啊,看见了就叉腰:“你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声音里七分佯怒三分笑意,像与人打闹生气的小孩子,无忧又无虑。飘过高高的围墙,被秋风卷上了天。
围墙外,江玄瑾沉默地站着,听着里头的声音,似嘲非嘲地笑了笑。
一切准备就绪,怀玉也ěizhuāng妥当,众人终于出了门,长长的送葬队伍径直往西城门而去。
“放心吧,等会到了城门口我就开始哭。”怀玉站在棺材边对就梧道,“一般来说城门口的人是不拦出殡的,但他万一要是拦了,你们就该塞钱的塞钱,该说好话的说好话,总能混出去。”
就梧点头,众人都不是特别紧张,毕竟这法子很少有人能想到,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然而,到城门口的时候,他们还是被人拦下了。
“官爷行行好。”清弦上前,拿着一包银子就往人手里塞,“我家老爷赶着入土呢,你们这一个个地查,要耽误多少时辰啊。”
掂量两下那银子的分量,守门的护卫眼眸一亮,侧身就想放人。
“站住。”旁边走过来一个将领,看他一眼,转头对清弦道,“上面有令,出入城门都得盘查。”
守卫一愣,连忙跟扔烫手山芋似的把银子扔回清弦手里。
清弦错愕,回头看了一眼。
这么严?还以为紫阳君要跟皇帝杠上,紫阳之地的皇令不会太遵行呢。真让他们盘查,定是要认出几个画像上的人的。
怀玉正在假哭,见状就颤颤巍巍走了上来,嘶哑着嗓子用老头儿的声音道:“你们还是不是人呐?我儿子死得这么惨,你们还要盘查?”
她脸上贴着托腮胡子,脸色蜡黄,弯腰驼背的,真像极了一个老人家。
将领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正想说点什么,头顶上就有人嗤笑了一声。
这声音熟悉得很,以至于一听见,李怀玉就浑身一僵。
清弦抬眼,就见高高的城楼之上,江玄瑾负手而立,像是在看远处的风景。可他这气势压人,摆明是发现了他们,只是没直说。
走不了了。
怀玉眯眼,有些莫名其妙。不帮她就算了,她自己想办法。可他反而来拦着是什么意思?
“今儿这日子似乎不太好。”她扭头道,“回去再守守灵吧。”
与其被在这儿当场揭穿,不如快些离开。
出殡队伍调了个头,开始往回走。然而没走两步,背后就有人跟上来,轻轻按住了棺材。
“不是说赶时辰?”江玄瑾脸上满是讥诮,“本君送你们一程?”
就梧等人下意识地就护在了怀玉身前,怀玉黑了脸:“不必了。”
“怎么?不下葬了?”目光落在那棺材上,江玄瑾道,“不是该入土为安吗?”
你才该入土为安!
知道他是故意找茬,李怀玉也懒得ěizhuāng了,站直了身用自己本来的声音道:“君上不想办法应付陛下,倒是有空来为难我?”
后头城门口站着的将领神色疑惑地看了过来。
江玄瑾看他一眼,眼神微暗,也没空多解释,只道:“你们若是不出去,那可就得往本君那里走一趟了。”
还往他那儿走?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棺材里的陆景行都听不下去了,使劲顶了顶棺材板。
察觉到不对,江玄瑾伸手就将盖子给摁了个严实。
“走不走?”他有些不耐烦。
这是紫阳,他的地盘,他说走,她拒绝有用吗?李怀玉哼笑,拂了衣袖很是潇洒地道:“开个路。”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人还想干什么。
见队伍又重新动起来,江玄瑾才朝背后的乘虚道:“城门口那个。”
“明白!”乘虚点头,与队伍逆行,回去城门前就朝那将领拱手,“大人,郡守有请。”
紫阳在他的名下,虽然从未来过,但紫阳诸事,每年都是由各地郡守上报给他,再行处置的。故而他一来,这边城的郡守立马投诚,并明说了城中有帝王耳目。
李怀玉闹这一场倒是好,耳目直接就露了形,叫他抓了个正着。
看了看她的侧脸,江玄瑾抿唇。这人多半以为是他让人拦出殡队伍的,瞧着还有些恼意。
他没多解释,误会了也挺好,他要是说城门口是可以随意进出的,那她肯定就同陆景行他们一起走了。
紫阳君落脚的地方是郡守府,偌大的院子就给他一个人住。李怀玉进去就扯了脸上的络腮胡子,再让就梧他们把陆景行捞出来透透气。
“君上想做什么?”李怀玉开门见山地问。
江玄瑾道:“各位在边城多歇一段时间也无妨。”
“歇?”怀玉看他一眼,“京都传来的消息您没收到?”
皇帝真跟他杠起来,这边城是可以歇的地方吗?
伸手倒了一盏茶,江玄瑾曼声道:“不必担心。”
谁担心他啊?都在担心自己的小命好不好?怀玉还想再说,可看看他背后,她突然觉得不太对:“御风呢?”
往日御风总和乘虚站在一起,他们这一路从城门口过来,怎么也没看见御风的影子?
“他去办事了。”乘虚答,“夫人可以安心在这里休息。”
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们,怀玉摸着下巴沉思。
皇帝的圣旨下得很快,亲笔写好盖章,交给了新上任的虎贲中郎将,派他率了两百护卫,前去紫阳边城。安排是很妥当的,武夫宣旨,带不多不少的护卫,既气派又能震慑人。
然而,他们完全没有料到,这一队人在行至临江山附近的时候,遭遇埋伏,两百多人,只逃了三四个人回京,颤颤巍巍地禀告惨况。
“又被伏击?”李怀麟眉头都拧成了一团,“两百多精卫,都没能抵抗住?”
“山贼人数众多,实在无法逃脱。”受伤的护卫奄奄一息地道,“还请陛下派兵,去给兄弟们收尸……”
李怀麟脸色很难看,这些人要是在紫阳境内死的,他还能有个说法,可怎么又是在临江山下死的?
动手的肯定是紫阳君,他知道,除了他没人会冒险lánjié圣旨。但他来这一手,什么证据也没留下,他就算去朝堂上说紫阳君反了,也不会有人信。
还真是个哑巴亏!
怒极之下,李怀麟还是不信邪,又派了几队人马去颁旨。
然而不管是三百人还是五百人的队伍,行至临江山,都是有去无回。
满朝哗然,觉得那临江山下肯定是有个巨大的贼窝,不然怎么可能谁都过不去呢?一时有人建议先封锁临江山,减少伤亡。也有人建议出兵,把那贼窝一举端了。
李怀麟坐在龙椅上直磨牙,什么贼窝,他真派大军过去,必定会扑个空!浪费兵力不说,还被人当猴耍。
正气着呢,目光突然扫到了下头安安静静站着的白德重。
李怀麟眼眸微亮,突然问:“白家二xiǎojiě,是不是尚未出阁?”
白德重正在走神,闻声一惊,出列拱手:“臣惭愧。”
白璇玑都已经要满十九岁了,江家一直不提那婚事,别的人家也没来提亲,只能一直搁在闺房里。
李怀麟恍然,然后笑道:“白大人为国尽忠这么多年,也该有些优待。”
精卫他说杀就杀,那白家人呢?他杀是不杀?
白德重迎头看着帝王那眼神,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边城里风平浪静,一直没有看见圣旨的影子。李怀玉等人借住郡守府,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是不是有毛病?”陆景行撑着身子坐在江玄瑾面前,沉着脸道,“根本不是一路人,为何非要强凑一处?”
江玄瑾慢条斯理地把地图铺在了桌面上:“本君要去紫阳主城,你们要去丹阳,从边城出发,都是一个方向。”
如何就不是一路人了?
陆景行眯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一个是忠君为公的紫阳君,一个是已经被皇帝逼得走投无路的长公主,这两个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持刀相向,那现在还搅合什么?
江玄瑾漠然转头,看向窗外那几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人。
李怀玉和清弦他们蹲在一处,围成了一个圈儿,背影看起来又瘦又小,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旁边的清弦突然就把手搭到了她的肩上。
眼色一沉,江玄瑾站起了身。
“做什么?”陆景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哼笑,“他们本就亲密,你拦得住吗?”
李怀玉那种性子,越拦反而越来劲儿。
江玄瑾不答,抬步走到房间里那落地的花瓶旁边,伸手一推——
“哐”地一声巨响,上好的瓷器倒在地上,摔得稀碎。
这动静太大,外头的人都吓了一跳,怀玉站起身来看向窗户里,清弦不得不将手放下。
“怎么回事?”她问。
“无妨。”江玄瑾淡漠地道,“不小心碰倒个瓶子。”
陆景行简直是又气又笑:“这哪是瓶子?分明是个缸子!”
装醋的那种!
你说江玄瑾这个人怎么古怪呢?知道算计帝王,也是做大事的人,可偏生在这种小事上,跟个孩子王似的让人哭笑不得。
男人的占有欲,真是跟感情无关的、最根深蒂固的东西。
怀玉古怪地看看江玄瑾,又看看神色诡异的陆景行,憋了半天劝了一句:“有话好好说,别吵架。”
谁吵架了?这种劝小两口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陆景行直翻白眼,想了想,突然来了点精神,朝她招手道:“你过来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