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了两章,这是第二更,上一章还有三千字。-<情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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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纵然他人比较粗,此时也知晓方才雍城失守的战报皇上早已料到,而他方才所问的“还有吗?”,恐怕指的就是这份军报吧!
“陛下……可是宁都也失守?”宁都是距雍城最近的城池,雍城之后,叛军的目标便是宁都了。
姬凤离抬头瞥了一眼铜手,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思量什么,片刻,他将手中军报扔了过来。铜手慌忙接过,打开一看,双目瞬时瞪圆。
“陛下,这……这是真的?”铜手惊声问道,有些不可置信。抬眼看去,姬凤离却早已开始继续批奏折,眼睫轻垂,叫人猜不透他此时在思量什么。
“意料之中!”姬凤离一边批着奏折一边说道,语气轻淡平顺。不过,这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铜手还是能听出他心中蓄着的风暴。
北朝有异动,北帝萧胤派五万兵马,向娘子关进犯。内有叛乱,外有强敌,堪称内忧外患,铜手眉头顿时凝了起来。这个消息对于他而言,确实猝不及防了些,不过再想想,却觉得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子时的更漏响了,清脆的声音,敲击着宁静的夜。
姬凤离扔下手中朱笔,从龙椅上起身,侯在一侧的内侍见状忙过来为他披上披风。姬凤离踏着清凉的夜色,不一会儿便到了桃源居外。
“你们候在这里,朕随便走一走!”姬凤离冷声吩咐道。
铜手依言候在林子外面。
姬凤离漫步穿过林子,进了桃源居内的小院。林子里的桃花已经凋零,但院子里长廊下的夜花却开得正盛,馥郁的香气似乎也沾染了夜露,分外幽凉。
他在院内站了良久,只觉得肩上一片沁冷,不知何时,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雨丝,身上衣衫已经被打湿了,他始有所觉。
萧胤派兵袭击北部边境,恐怕是为了牵制住北部王煜和南宫绝的兵马,使他们不能回援禹都。说到底,他是为了助花穆的叛军一臂之力,也就是助花著雨。
自从知晓了那“冰云草”是皇甫嫣在温婉的暗示下给花著雨下的药后,姬凤离那死了的心瞬间便复活了。当夜得了消息,听说花著雨还在禹都,便派人四处去找,却不料她早已经去了烟都。如今再听说萧胤进犯北境襄助叛军,一颗心顿时好似在冰火两重天中浸过一般,所有的感官与知觉都麻木了,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滋味,连他也品味不出。
他推开木屋的门,燃起火折子点亮了烛火,看着屋内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榻,只觉得一阵隐痛从胸臆间升起,片刻后便消失无踪。他并未在意,因为让他更加难受的是,望着这空荡荡的屋子,他心中那空荡荡的感觉,竟是那样的荒凉。
他在屋中凝立片刻,看不透的脸上挂着的仍是一如往常的温和,只是眸底,却夹杂着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哀凉。
他从院内缓步走出,对着候在那里的铜手说道:“派人去准备一下,朕要御驾亲征!”
铜手一惊,身后那些候着的内侍们更是一惊,一起跪下道:“陛下三思啊!”如今他不再是左相,可以到军中去监军,他是南朝的皇帝,万金之躯如何能去奔赴沙场。
姬凤离却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深夜之中被春雨浸润的桃林,心底辗转的是那一季烂漫的桃花,开得艳丽,那般明媚,如火如荼,却也是不可思议的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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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都不算大城,但却驻有重兵,只因宁都扼守着青江之源,如若花穆和皇甫无双攻下宁都,大军便可一路溯水而下,直取禹都。
花著雨抵达宁都时,正是黄昏。天空中阴云密布,眼看着一场雨便要来临。她一拉缰绳,马儿追电便向大营中奔去。刚到营中,便感觉到大营中气氛极是肃穆,莫非是吃了败仗?
迎面看到安牵马而出,他看到花著雨,快步奔了过来。
安面色青白,看上去惊魂未定,就连说话都隐约带着哭腔,“将军,你来了,不好了!”
花著雨从未看到过安如此惊惶的样子,心下一惊,平早已开口问道:“安,出什么事了?”
“侯爷出事了!”安话未说完,已经哽咽。
花著雨滚鞍下马,疾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侯爷在哪里?”
安痛声道:“在帐篷内,随行军医说,说侯爷可能不行了!”
花著雨一把甩开马缰绳,疾步奔了过去。
天空中下起了绵绵细雨,衣衫尽被雨水浸透,冰凉的刺骨。她在雨里发足狂奔,一路赶往花穆的帐篷中,奔到帐篷门口,她却忽然驻足,不敢再向前走一步。
皇甫无双从帐篷内冲了出来,看到花著雨立在外面,显然吃了一惊,他黑眸一凝,快步走到她面前,伸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帐篷内。
“我爹呢?”花著雨上前一把抓住皇甫无双的手臂。
皇甫无双原本清澈的黑眸中,满布着疲惫和伤痛,他轻声道:“小宝儿,你别着急。他在帐内!恐怕……”
花著雨慢慢松开紧抓着皇甫无双的手,挪动着好似灌了铅的腿,缓步到了内帐。
帐篷内灯火昏暗,花穆躺在床榻上,尚在昏迷之中。他身上遍布血污,正中胸口处,插着一支金翎箭。花穆喘息很重,很显然这支箭刺中了肺部。军医们没有人敢拔那支箭,唯恐一拔掉,就会断了气息。
泰尾随花著雨快步入帐,查看了一番花穆的伤势,又诊脉,眉头紧锁在一起,摇了摇头,神色凄凉。
“你们都出去吧!”花著雨冷冷说道。
“小宝儿!”皇甫无双上前一步,痛声道,“你别太难过!”
“出去!”花著雨平静地说道,如水眸光早已凝结成冰。
帐篷内的人顿时退得干干净净,花著雨走到床榻前,将花穆扶起来,伸掌拍在他后背上,将绵绵内力疏了过去。片刻后,花穆从昏迷中睁开眼睛,看清眼前之人是花著雨,幽暗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颤声道:“雨儿,这些年爹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日后,你只需过你要的日子。无双……他……”花穆身子一震,胸口处的箭尾颤动不已,他每说一句话,便有鲜血从他口角淌出来。
“清……心……庵”花穆说完,剧烈咳嗽两声,一口鲜血喷溅而出,眸光渐渐涣散,意识似乎已然不清,唇角忽然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阿霜……你来接我了吗?”
阿霜。
花著雨想了想,才记起似乎听说过,默国皇后的闺名就是“霜”,看样子,爹爹是恋慕默国皇后的。
花著雨握紧花穆的手,脸上,泪水缓缓滑落。
帐篷内的火烛被风吹得忽明忽暗,轰隆一声雷响,天地间全是风雨之声,冷风从半开的帐门中灌进来,浑身彻骨深冷。
一生征战,一世筹谋,没有享受过片刻安宁,到头来,是非成败转头空。
她擦干脸上的泪珠,起身朝中军帐中而去。皇甫无双,平,安,康,泰,以及领兵大将早已齐聚在帐内。
“事情经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爹征战半生,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败?”花著雨凝着一张冰颜,冷冷问道。
皇甫无双抬眸炯炯看向花著雨,幽幽说道:“自从昨日姬凤离御驾亲征抵达宁都后,南朝军队士气大增,今日又摆了阵法,由蓝冰指挥着,侯爷被困在阵中,征战多时,体力不支,才没有躲过姬凤离那雷霆一箭!”
“那一箭确实是姬凤离所射?你们可曾看清?”花著雨抬眸,眸光冷厉。
几名大将点头道:“属下当时都在征战,没有注意到,似乎是的。”
花著雨沉吟片刻,猛然大力拍案,震得桌上白瓷茶杯里茶水四溅,玉脸上霎时间怒气腾腾,清澈的眸中遍布杀气,“明日,我要披挂上阵!不打入禹都,誓不罢休!”言罢,她毅然转身离去,衣袂飘飞,带起清寒的气息,冰冷透心。
花著雨回到临时所居的帐篷内,展开行军地图看了好久,将平,安,康,泰召进来,指着地图悄然道:“距此处不远的锦山上,有一座清心庵。你们两个,明日以押送侯爷棺椁为由,去一趟清心庵。”
康疑惑问道:“将军,这个时候,我们去清心庵做什么?”
“清心庵一定住着什么人,我猜应该是教习我舞艺和琴技的萱夫人,你们务必把她接过来。”
安沉声问道:“此时,为何让萱夫人来战场?”
“你们只管请来即可,她若不来,你们就将她劫掠来。总之,三日后,我要在这里见到她!”若非今日她来到宁都,恐怕就见不到爹爹花穆这最后一面,也不会知晓清心庵。
安和康颔首应下。“将军,侯爷的死,您到底怎么看?”平沉声问道。
花著雨微微冷笑道:“你们还记得当日在朝堂上,聂远桥是怎么死的吗?”倘若没有聂远桥当日的死,花著雨可能也不会想到,花穆的死会和无双有关。花穆在临死前,说让她以后过她想要的日子,那代表其实他已经对于这次举旗造反有些犹豫了。但皇甫无双却绝对不会犹豫,而且,花著雨可以肯定,皇甫无双已经知道他并非默国太子,他生怕花穆一旦说出这个事实,他在军中便再无权利。而花穆一去,所有的权利如今都握在无双手中。他并不怕失去花穆这一员大将,因为花穆去了,还有她花著雨,银面修罗赢疏邪。皇甫无双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来到吧,初见她时,才会那么紧张。
“将军,那明日你真要出战?”泰低声问道。
花著雨点点头,唯有如此,才不会引起无双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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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蹄声声,踏破清晨的寂静。刀光剑影,映亮寂冷的天空。
宁都的城楼上,盘龙华盖下,一道明黄色身影坐在那里,是南朝新帝姬凤离。
宁都城下的风,比之西疆和塞北要柔和得多,似乎连花著雨身上的战袍都不能够吹起。然而,不一样的风,不一样的城,但却同样是打仗。
当年,她是年少轻狂的西修罗,可以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而今,她却有了诸般牵绊,前进一步是地狱,后退一步是沉沦,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皇甫无双策马而来,一身高贵的玄黑色战袍,前襟处绣着金线蟠龙,轻风掠过他纯净无邪的脸,唇角微弯,但那抹笑意却无端令人生寒。
“来人,拿弓箭来!本太子今日要为花将军报仇!”冷冷的笑配上冷冷的语气,就像深冬的一片雪花打在人心之上,蚀骨地凉。
立刻有人递上弓箭,皇甫无双拉弓搭箭,便要朝城楼上的姬凤离射去。
“慢!让我来!”花著雨扬声说道。
她一拉缰绳,拨马上前,伸臂从平手中接过弓箭。抬手,搭箭,五指紧扣,缓缓将弓弦拉满。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勾起一抹艳绝的笑意,清眸微眯,目光清冷地扫过城楼上的人,箭尖上一点寒芒,准确无误地对准了城楼上的姬凤离。
她隐约看到他在笑。
他居然在对她微笑。
花著雨的手抖了抖,心底滑过一滴凉凉的冰晶。她知道,这一箭射出,他和她之间所有的爱恨和恩怨都将一笔抹去。事实上,自她从花穆口中知悉自己是默国公主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应该一刀两断了。
花著雨觉得腹部似乎有些钝钝的痛,心底也随着痛了起来。江南的风扬不起沉重的战袍,强大的真气却将她的衣衫鼓荡起来。
姬凤离,我会为你做完最后一件事,我会让你安安心心地做你的皇帝。自此后,上天入地,你我永绝。
双眸微眯,白玉般的耳垂上两颗泪滴状的耳坠晃荡不已。
手轻轻一松,一箭流光,带着破空的风声,到了城楼上。有人欲行去挡箭,被姬凤离一把推开。
箭至,他应声而倒。
“攻城!”皇甫无双一声令下。
三日,整整攻打了三日,宁都驻守的重兵倚靠城坚墙固,闭门并不应战。据传,姬凤离因伤病倒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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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都。
姬凤离躺在床榻上,想要睡去,却偏偏不能。神智格外的清晰,清晰地感知到身体上的疼痛无边无际地向他涌来,他感觉自己似乎浸在冰火两重天中,所有的感官都被疼痛给弱化了。更奇怪的是,这疼痛并非是被她射中的部位,她那一箭射在他右胸处,虽也是火烧火燎的疼,但却根本及不上胸腹间那疼痛的千万分之一。
这生不如死的疼痛到底是源于什么?
在他疼得几乎没有知觉后,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方悄无声息地退去,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刺目的光亮。
“陛下,老奴来迟了!”影影绰绰的光影里,叶富贵佝偻着背跪倒在地面上。
大约是疼痛在体内肆虐的太久,姬凤离感觉头脑有些眩晕,身侧早有内侍过来,将他搀扶了起来。
“阿贵,你来了。你已经为朕诊过脉了吧!有话但说无妨!”姬凤离凝眉说道。
阿贵施礼慢慢,声音苦涩地说道:“陛下,箭伤并不碍事,养几日便好。只是,陛下身上中了一种奇毒,这是一种极罕见之毒,早已在世上绝迹,老奴实在未想到世上还有此毒。此毒名魅杀,最先下在女子身上,对女子身体无丝毫害处,但是,一旦女子和男子同房,便会导入到男子身上。此毒虽对女子无害,但对于男子却是致命之毒,会不定时发作,且并无根除解药。”
姬凤离根本没有听到阿贵后面的话,当他听到魅杀是由男女同房后过继到男子身上时,便觉得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狂肆地蹂躏了一番,狼狈地纠结成一团,噬咬着身体的每一处地方,泛起一种深沉而空洞的痛楚。
原来,方才那一番死去活来的疼痛来自于毒药魅杀,而这种毒是由女子传到他身上的。
“不会的!”过了好久,姬凤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慢慢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说道,“她不会这么做的!”
虽然说,她是默国公主,虽然说,她可能不爱他,她进宫也有可能是为了复仇,但他还是不能相信,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次,是另有目的的。仅仅是想一想,他就有些承受不住。
“阿贵,中了魅杀后,第一次发作距离中毒之日有多久?”姬凤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艰难地开口问道。因为,他想起了在军营中那一夜。
阿贵怔了怔,实在想不通姬凤离中了这样厉害的毒药,不担忧自己的身子,却为何关心起第一次的发作时间。
阿贵叹息一声,低声道:“老奴对此毒并不熟悉,首次发作距离中毒之日究竟多久也不太清楚。不过,老奴一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找到解毒之法的。”
姬凤离慢慢呼出一口气,方轻声道:“阿贵,唐门对于毒药很有研究,朕中毒之事,除了唐玉,先不要告诉任何人。”
阿贵闻言,点了点头,他自然知悉此事事关重大,决不能泄露半点口风的。
“你去叫蓝冰进来。”阿贵点头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面帘子开处,蓝冰从外面疾步而入。如今他已官居相位,此次抵御叛军,他是随军做监军的。他在外面虽已见过叶富贵,知晓姬凤离的箭伤并无大碍,但脸上神色依旧极是凝重。他进来先看了看姬凤离的伤势,眉头早已皱在了一起,终忍不住絮叨道:“陛下,臣早就说了,皇甫无双和花穆的叛军臣还能对付得了,陛下非要巴巴的跑了来,心里到底为了谁,臣下还是清楚的,如今好了吧,被人家一箭射伤,你看这伤口,若是再偏得三分……”
蓝冰的话未说完,便被姬凤离冷声截住了,“再偏三分也射不死朕!”她绝不会射死他的,不然也不会偏那三分。
蓝冰张了张嘴,自从姬凤离做了皇帝,虽然说两人私下见面还是如以前般随意,但是一旦涉及到元宝的问题,他这絮叨的毛病便收敛不少,因为蓝冰知道元宝是姬凤离的逆鳞,是容不得说的。不过今日蓝冰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他实在是生怕姬凤离因为花著雨的缘故,吃了败仗,丢了朝堂。
“陛下,有些话臣原本不想再说,可是实在见不得陛下再被元宝坑害。她从牢里和北帝一起逃走,如今北帝又在北境助她,花穆又在乱军中死的不明不白,说不定她把这笔账算在了陛下头上了,如今她又在乱军之中射了您一箭,到了如今,陛下您还认为她对你是真心真意的吗?臣对元宝确实也很钦佩,她对天下百姓绝对一片赤诚,对手下兵将也是生死之交,可是她和陛下,不管从哪里算起,那都是仇敌啊!”对于仇敌这一点,蓝冰也甚是痛惜。说实话,他们这些做臣下的,没有一个不认为元宝和陛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的是……
姬凤离直直地看着蓝冰,狭长的眼眸中所有的温和都化作了犀利,郁结为山雨欲来的阴霾。却在即将爆发之时,消逝为无法言语的哀叹!
蓝冰说完,原以为姬凤离会发怒,早已做好了承受雷霆震怒的准备,抬眼去看姬凤离,却见他坐在床榻上,烛光流玉般流泻在他清冷的面容上,眼角眉梢那一抹深藏的哀凉让蓝冰不自禁住了口。
“陛下召臣过来,可是有事吩咐?”蓝冰忙垂下眼,转移话题道。
姬凤离慢慢转过头,不过瞬间,他脸上那深藏的情绪早已觅不到踪迹,他蹙眉道:“蓝冰,你速派人到禹都,将容四押送过来,朕有事要询问她!”
蓝冰原也是淡定的性子,听到姬凤离这句话,却是惊骇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道:“陛下,你……方才说……押送谁?”
“容四,也就是锦色。当日从相府将锦色劫走的人不是无双也不是花穆,而是朕。”姬凤离缓缓说道,“朕知晓你对她有情,所以这件事才瞒着你的。”
蓝冰呆呆站着,良久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恨自己愚笨,竟未曾想到,还一直以为是皇甫无双和花穆劫走了她。那一次的私通北朝公主事件,原本就是将计就计。锦色是花穆的人,所以不能让锦色出来作证,因罪名决不能坐实了,那么劫走她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朕原以为你对她只是一时迷恋,听闻你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可见对她确实一片真心。此番你派人去将她带到这里来,路上一定要护她安全,朕有话要问她,或许,这将会是她将功折罪的一个机会!”姬凤离淡淡说道。
“将功折罪的机会?她能做什么?”蓝冰呆了一瞬,实在想不出锦色有何将功折罪的机会。
姬凤离微微笑了笑:“或许能不能做还不一定,你只管派人带她来即可。”
蓝冰点头应了,又问道:“不知她被押在何处?”
“就在皇宫内,和聂皇后、皇甫嫣一道在庵堂。”姬凤离靠在床榻上,低低说道。
蓝冰再也没想到锦色原来一直在宫里,可怜他派人找了她这么久,原来她一直在禹都从不曾离开。他躬身谢恩,退了出去。
姬凤离起身将烛火熄灭。
夜色如水,室内一片漆黑。月华透过窗棱如玉般流泻在他清冷的面容上,屋内帷幕重重,他倚靠在锦被上,静静地望向窗外,暗夜里有紫藤直泻水面,月色朦胧,衬得水面的色调更深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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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都两面临山,在和朝廷军队对峙期间,花著雨无事便到后面山上去查看地形。天气渐暖,各色花开,深红浅粉,纯白流黄,各种娇艳。
三日后,安和康从清心庵回来,果然接到了萱夫人。原本,花著雨并无十分的把握,因为当日,萱夫人毕竟是和斗千金在一起的,她生怕萱夫人和斗千金一起去了东燕。
因为儿时那日夜里,花著雨差点被萱夫人扼死,所以当萱夫人说她便是她的母亲时,花著雨心中竟相信不起来。
花穆临去之时,说花著雨是默国公主,倘若萱夫人真是她母亲,那她岂不是默国皇后,可她为何说自己是皇后的侍女呢?
在安和康的引领下,萱夫人来到了花著雨的帐篷之中。
“萱师傅。”花著雨上前搀住她,扶她坐到了椅子上。
“小雨,我在庵堂住着挺好的,你让我这里做什么!”萱夫人清声问道,她的声音很美,舒缓而魅惑。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清亮而深幽。
“师傅,您可知,爹爹已经去了。”花著雨涩声说道。
萱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来时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言罢,她并未再说什么,视线扫过花著雨,凝视着军帐上面的一把剑,那是花穆用过的一把剑。她的眼神漠然中透着一丝空旷。
虽然,她并未说什么,也未曾表现出什么哀伤的情绪,但花著雨还是从她露在面纱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凄凉。
“徒儿这次请师傅来,实在是得罪了。只是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请师傅来。”花著雨使了一个眼色,安和康忙退了出去,在帐篷门口守候着。
“师傅,都说默国皇后留下了刚出世的太子慕风便逝去了。可您说您是我的母亲,爹爹临去之前,又说我是默国公主,那么,您就是默国皇后了是吗?皇甫无双根本不是默国太子,是不是?”花著雨看出萱夫人对爹爹花穆是有情意的,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萱夫人抬眸静静看着花著雨,一言不发。她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中一瞬闪过万千表情。
两人默默对视很久,谁也不说话,一室的静谧无声。
萱夫人忽然叹息一声,缓缓说道:“事情不是这样子的。无双他,确实是默国太子。”
花著雨闻言有些不解,难道说,爹爹花穆说得不是实情?
“你是说?无双真是默国太子?那么,我呢?”黛眉缓缓凝起,花著雨不动声色地问道。
萱夫人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花著雨,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无双是太子,我是皇后,而你,自然是花穆的女儿了。花穆说你就是皇后的女儿,是默国公主,呵呵……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的。他为了复国筹谋多年,一心要让你成为无双的皇后。他之所以说你是公主,可能是生怕你不肯襄助无双。”
花著雨面无表情地看着萱夫人把这一番话说完,末了,她松了一口气般说道:“原来如此。早就想到,我不可能是公主的,这样最好了。爹爹是杞人忧天了,他被姬凤离所伤害,我做女儿的,怎能不为他复仇。师傅您远道而来,我让人为您准备帐篷,早点歇息吧!”
萱夫人执着花著雨的手,颔首道:“好,那师傅就过去了。”
花著雨将萱夫人送出帐篷,回身在几案一侧坐下,伸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心中思绪万千。这日晚,花著雨到附近的山上查看地形。山间的夜色很美,从山上俯瞰而下,可以看到宁都城内华然盛放的万家灯火,夜空中的星光和灯火互相辉映,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温馨。可是她知道,一旦城破,所有的温馨都会化为断戟残剑,一地血流。可眼下,这一场战争,到底该如何避免。
原本,她将萱夫人请来是要拆穿无双不是默国太子这个事实,以阻止这一场战争。可未曾想到,萱夫人竟然说她便是皇后,而无双是她的孩子。
虽然说,花著雨心底里一点也不愿相信自己是默国公主,但是,她认为爹爹花穆没有欺骗她。确实,这一辈子,花穆确实欺骗了她很多,但是临死之前,她能听出来,他说的是肺腑之言。如今,她觉得萱夫人很有问题。或许,萱夫人这样做,就是为了复国。因为一个公主的号召力肯定没有太子的号召力强大。
花著雨闭上眼睛,静静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夜色里,隐约弥漫起一股优昙花的芬芳,极清淡,似有若无,清风过处,偶有消散。隐约还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花著雨转过身,借着惨淡的月光看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灰袍老人。后面一人头上戴着挂着白纱的帷帽。月色清朗,花著雨认出,灰袍老者竟是西江月的阿贵,当日在梁州城外救过她的阿贵。而阿贵后面之人,花著雨心想,定然便是马车中那位公子了。此时此刻在此地遇到他们,花著雨极是意外。
“两位请留步。”花著雨微笑着走上前说道。
阿贵驻足打量了她一番,笑眯眯地问道:“请问姑娘是何人,有何贵干?”
花著雨施礼笑道:“老丈可能认不出我了。我便是赢疏邪,当日梁州城外,老丈曾救过我一命。一直以来都想答谢两位当日的救命之恩,只是,这么久了,都没有机会遇到两位。没想到,今日竟然有幸邂逅。”花著雨就是赢疏邪,如今也没有必要瞒下去了。
阿贵驻足,望着花著雨惊异地说道:“听闻赢疏邪原是女儿身,原以为是谣传,却原来是真。”
花著雨淡淡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当日马车中那位公子吧?”
月色之下,那人静静而立,一袭素色白衣,手执一管玉笛,月光慢慢抚过笛身,冰凉清冷,光滑如洗。他朝着花著雨轻轻颔首,并未说话。
阿贵笑语道:“正是我家公子。”
“一直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不知此次可否相告?”花著雨凝视着那罩在脸上那块被风摇曳的薄纱。
阿贵摆手道:“赢少客气了,我家公子姓容名洛。”
花著雨一怔,万万没有想到,当日救自己的竟就是南白凤容洛本人。她虽然知悉容洛就是西江月之主,但确实没想到他那个时候会亲自出现在梁州。
“久违容公子大名,不知公子深夜缘何上山?”南白凤容洛,世人无人得见真容,不知其男女,不知其老少。今夜观之,当是华年男子。
花著雨对于容洛此人,始终觉得疑惑,总觉得她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当初在梁州城外救了她,如果说那一次是无意的话,当日在青城明月楼,他竟然也去竞价丹泓,这就让她疑惑了。
阿贵沉声道:“想必赢少也知道,西江月便是我家公子开的。我们西江月是为民解忧,为国分忧的。听说,宁都这边有战事,所以便想过来查看一番。不过,赢少在这里,莫不是……您是在襄助皇甫无双光复旧朝?”阿贵问道。
花著雨苦笑一声,真不知如何作答,沉吟片刻说道:“事实并非如此。你们过来查看,莫不是想要阻止这一场战事?”花著雨蹙眉说道。当日和北朝大战时,容洛曾亲自押送粮草送到战场上,可见西江月确实是为国分忧的。
阿贵颔首道:“正是如此!”
“阿贵,你退下,我和赢少谈谈。”一直缄默不语的容洛忽然开口说道。他说一句话便咳嗽几声,嗓音嘶哑晦涩。
阿贵闻言,缓步退走。
容洛漫步走到花著雨身前不远处,负手向山下眺望,月白色丝质长袍在月色下飘然翻飞。他周身上下有一股清冷的生人勿扰的气质,从花著雨身侧走过时,一股淡淡的优昙香沁入鼻端。
花著雨淡淡笑了笑,南白凤容洛身上竟然熏优昙香。
“敢问赢少可是想襄助皇甫无双,攻入禹都,得回天下。若是如此,我们西江月倒可以相帮。西江月遍布天下,倘若组织起来,也是一方势力。”
西江月的实力花著雨绝对不敢小觑,只是,容洛竟然要帮她和皇甫无双争这个天下,倒令她出乎意料了。
“容公子为何要帮我?”花著雨疑惑地问道。
容洛轻轻咳嗽一声,缓缓道:“本公子相信作为西修罗的赢少定可以治理这个天下。”
花著雨嫣然一笑,“容公子,我并不想争夺这个天下。而且,若论能力,没有人比昔日的左相姬凤离更有资格坐这九五之尊的宝座了。”
“赢少真是如此想的?”容洛哑声问道。
花著雨轻笑道:“正是如此。我也不想打仗,可眼下,大军权利被皇甫无双掌管,想要退兵极是棘手。”
容洛弯腰剧烈咳嗽了几声,暗夜之中,这声音听上去带着压抑的痛楚。
花著雨凝眉担忧地说道:“容公子似乎是病了,这山里冷,不如早些下山吧!”
“无妨!”容洛抚着胸口低低说道,“容某不久前,方和意中人分开,夜半饮多了酒,着了寒气,便落下这样的病根,倒并无大碍。”
花著雨蹙眉道:“容公子一定要珍爱身体啊。”
容洛淡淡问道:“像赢少这样的女子,不知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可否说给在下听听。”
花著雨心中凄然,悲从中来,缓步走到容洛身畔的山石上坐了下来。
“他是何人,听闻姑娘嫁过左相,也曾到北朝和亲过,还曾嫁过东燕瑞王和皇甫无双。”
花著雨蹙眉苦笑道:“想不到我的事,连你们这些江湖人都知道的如此清楚。”
“西江月的消息比较灵通。”容洛的声音从面纱下飘出,清淡暗哑的没有一丝情绪。
花著雨抬眸看了容洛一眼,斗笠上的白纱将他的面容遮的严严实实。都说南白凤容洛极其神秘,世人无人知晓他的相貌,甚至都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陌生人,她却忽然有了诉说的欲望。
“我爱的人。”花著雨心头忽然涌上来一股强烈的悲凉,“他也许……已经不再爱我了。”
容洛手指微颤,身子微微僵直,两人皆不说话。
寒夜的风荡起彼此的衣衫,在暗夜中飞舞着纠缠,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空气中默默流荡。
过了好久,花著雨才转首笑道:“容公子,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皇甫无双掌管大军权利是不是因为他是默国太子的身份?”容洛忽然问道。
花著雨颔首道:“正是如此,他在军中威信日高。如今,只有揭穿他并非默国太子的身份,我才有机会。可是,默国皇后亲自承认他是太子慕风。”
“皇后?赢少是否想过,那个默国皇后也许不是真正的皇后。”容洛悠然说道。
花著雨心中一震,她忽然想起,爹爹弥留之际,欣喜地呓语道:“阿霜,你来接我了!”默国皇后闺名里有个“霜”字,很显然爹爹是恋慕皇后的。可是,活人能来接他吗?人临去时,盼着的应是已经过世的亲人来接他吧?
花著雨心中忽然洞明,她蹙眉道:“默国皇后,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萱夫人恐怕真的不是默国皇后。
容洛颔首道:“阿贵早年在宫中做御医,对于宫中一些私密之事知道的比较清楚。他可以肯定,皇甫无双根本就不是默国皇后之子。”
“此事当真?他是不是名叶富贵?是叶荣华的弟弟?”花著雨问道,这个阿贵和爹爹假扮的那个叶荣华容貌很有几分相像。
容洛点点头。
“既如此,不知容公子和贵御医可否愿意帮在下一个忙?”花著雨问道。
容洛笑语道:“可否是揭穿无双的身世?在下愿意效劳。”
“真是多谢两位了。”花著雨灿然而笑。
……
……
……
当夜,花著雨便带了容洛和阿贵回到军营中,并召集军中将领到帐内议事。此事自然瞒不过无双,所以无双和萱夫人也一并请到。
“小宝儿,如今战事正酣,你召集众将官来,可是有要事?这两位又是谁?”皇甫无双眉梢微挑,笑得分外灿烂。
花著雨不动声色地看着无双,淡淡说道:“这位便是江湖上人称南白凤的容洛。”
众将闻言,肃穆的脸上除了惊异之色外还有一丝敬意。看来,西江月为民解忧深受百姓爱戴。
“原来是容公子,失敬失敬。上次南朝和北朝一战,听闻西江月为大军送过粮草,容公子此番来,莫不是也来送粮草的?”无双饮了一口茶,淡淡问道。
斗笠遮面,看不清容洛的面容,只见他把玩着腰间佩戴的玉佩,低笑道:“在下此番前来,是想劝请各位退兵的。”
无双哈哈一笑道:“容公子真是说笑,我们筹谋多年,便是为了得回天下,怎能轻言退兵!”
“得回天下,重建默国?昔日默国是什么样的,相信各位也都还记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难道各位真想重建默国?何况,你们所谓的默国太子,默国皇后,是真的吗?这位就是萱夫人吧,容某能请您摘下面纱吗?您既然以默国皇后自居,却为何不肯露真容,这是为何?您是在怕什么吗?”容洛已有所指地说道。
军中大将,闻言皆神色凝重地望着萱夫人。其中有年老者,当年也曾见过默国皇后的芳容。
萱夫人闻言一语不发。
皇甫无双见状,冷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母后的凤容又岂是你们想看就看的。”
“慕太子请息怒,我们也很想弄个明白。”一位将领站出来朗声说道。
萱夫人闻言,美目冷冷环视一周,平静地伸手,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众人抬眸看去,俱是一惊,就连花著雨也吃了一惊,她记得,萱夫人脸上确实有伤,但那只是半边脸。可是如今,却变成了满脸遍布疤痕,看上去狰狞可怕,根本看不出本来容颜。
萱夫人冷冷一笑,“当年,我虽然有幸捡了一条命,这张脸却让那场大火毁了。如今,我这幅摸样,难道不该拿面纱来遮住吗?小雨,倘若让你日日对着我这样一张脸,你会不害怕?”
花著雨心头升起一股悲凉,低低说道:“外表不过皮囊而已,再是美丽百年之后也终究会化作白骨,一切成空。”
萱夫人冷哼一声,“你倒是胆子大,也看得开。”
“这么说,您真的是皇后,慕太子也真是你亲生的孩儿了。”众将纷纷说道。
“那是自然!”萱夫人冷冷说道。
阿贵忽呵呵一笑,开口说道:“如若,您是无双的亲生母亲,那您就不是皇后。如若您是皇后,就绝不是他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是何人,老朽知道的清清楚楚。至于你这张脸上的疤痕,可瞒不过老夫这个医者,依老朽看,这疤痕不是大火造成的,而是人为造成的。”
萱夫人眉头一凝,冷冷睥睨了一眼阿贵,转首对皇甫无双道:“风儿,母后累了,要去歇息了。”
阿贵笑道:“夫人是不敢听在下说吗,你也认出来在下了是吗?当年,你怀胎之时,因体虚胎像不稳,一直是老朽哥哥为你诊脉用药,但有一次却是老朽替他去的,因老朽和哥哥面貌极像,你们没认出罢了。那个时候,你这张脸可还不曾毁掉,是青楼中最美的一张脸啊!老朽当时没想到,你的孩子后来竟被花穆送到了宫中,换下了当时还不是皇后的聂贵妃所生的女婴。这件事被康帝的母妃于妃无意间发现,她为了免于被害,便装疯多年。你的脸之所以刻意毁掉,是怕被人认出不是默国皇后吧!真正的默国皇后早已过世,而她所生的孩子也是女婴,那位公主便是花穆的千金花著雨。”
帐篷内众将顿时倒抽一口气,所谓的默国皇后只是一个青楼妓子,默国太子也不是什么太子,这无疑是对这些将领最大的打击。
“皇后,慕太子,这些可都是事实?”几位随着花穆揭竿而起的将领站起身来,问道。
皇甫无双唇角噙着冷冷的笑意,淡然道:“无稽之谈而已,你们也信?”
花著雨蹙眉,眸中寒光凛冽,“无稽之谈?无双,倘若这些都是无稽之谈,那我问你,你为何要将我爹爹花穆杀死?别告诉我,一支箭就能将征战沙场多年的人射死,若非早已中毒,他怎么可能躲不过那支箭?我可不会忘记,当日,你是如何除去聂远桥的。你如此做,不过是生怕他改变主意,忽然退兵,生怕他将你不是默国太子之事说出。”
帐篷内众将再次愣住,齐齐问道:“花老将军竟是被……被你所害?”
无双慢慢站起身来,俊美的脸沐浴在晕黄的烛光里,泛出冷暗的微光。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直直凝视在花著雨脸上。良久,他凄凉一笑,“小宝儿,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就算他在大婚之后将你抛弃,就算他登基之后要娶别人为后,你也要帮他助他吗?小宝儿,你真是傻啊!”
“原来,你真不是太子。为什么,要骗我们?让我们陷入到这种走投无路,进退两难的境地?”十几位将领拍桌而起,一腔热血地复国,忽然发现为旁人的野心当了刀使,这种感觉绝对是不好受的。
皇甫无双浅浅一笑,“什么走投无路,进退两难。你们只管跟着我,依然当我是太子,推翻了南朝,有高官厚禄等着你们!”
“末将不干了!”有两个将领嚷道,此时,这些人哪里听得进无双的话。
无双轻叹一声,漂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冷厉之色,他不耐烦地嚷道:“你们以为这是什么,想不干就不干?你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那好,我成全你们!”话音还未落,他举手轻扬,袖中飞出一道银光,说话的两位将领顿时噤声扑倒在地。
无双出手太快,花著雨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她蹲下身子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已然没了声息。
这个外表犹若仙童的少年,这个眼神清澈到不可思议的少年,杀起人来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而且,还是他手下的两员将领。就这样一瞬间,要了他们的命。末了,他还掏出一块锦帕擦了擦手,抱怨道:“讨厌死了,本太子不想杀人的,你们非逼得我杀人!”
众人望着他,一瞬间默然。
无双勾起唇,朝着花著雨浅浅一笑,“小宝儿,你过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但说无妨。”花著雨冷冷扬眉。
皇甫无双无限感慨地叹息一声,“这件事,只能告诉你,你随我出来!”
花著雨冷然一笑,并未动身。
无双似乎早知花著雨会如此反应,拍了拍手,低低在花著雨耳畔吐出几个字,便转身出了帐篷。
花著雨脸色顿时大变,快步随着无双出了帐篷。
皇甫无双见花著雨随着他出来了,俯身在护卫的耳畔低语了两声,然后快步向前面走去。花著雨疾步跟上,冷声问道:“皇甫无双,你刚说的什么意思?我奶奶,你知道我奶奶的下落,她还没死?”
当日,花家满门抄斩,她奶奶放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屋中。她一直以为奶奶已经不在人世。可方才无双说,她知道她奶奶的下落。这么想来,奶奶应当没有死。因为,花家被抄斩,爹爹应当早就预料到了,奶奶放火恐怕是掩人耳目之举。
皇甫无双一直走到距离帐篷很远处,方才驻足,扬眉而笑,“清心庵中,不光住着萱夫人,还住着你奶奶和皇甫无伤。你只猜到萱夫人在那里,所以派人将萱夫人接了过来,可是我派人跟踪而至,却派人将整个清心庵搜查了一遍,很不幸,就发现了你奶奶和皇甫无伤。如今,他们都在我的手上。”
花著雨这才明白,爹爹花穆告诉她清心庵,不是让她去找萱夫人,恐怕是要告诉她奶奶还活着。她一把抽出腰间配剑,横在无双的脖颈上,“带我去见他们。”
无双根本就不躲闪,反而展颜一笑,笑容如花般灿烂,就连脸颊上的酒窝都显露了出来,“小宝儿,你着什么急,这里还有场好戏看呢!”
花著雨心中一惊,顺着无双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方才他们议事的那间帐篷已经被重兵包围。
“你要做什么?”花著雨冷然问道,“将知晓真相的将领都杀死?”
皇甫无双委屈地说道:“要不是你非要揭穿我的身份,我也不会杀他们的。小宝儿,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来到了军营,知晓花穆的死根本就瞒不过你。虽然我说是姬凤离所杀,你也看似相信了,还朝着姬凤离射了一箭,可我知道你并未真正相信。你只是在找证据对吧,今夜,你一召集众将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所以,方才我们在帐篷内议事时,我早已派人在帐篷周围埋了火石。这些火石可是我花了不少银两买来,打算用在战场上的,如今,竟要白白浪费在这里了。”
“什么?”花著雨不待无双说完,便撤了宝剑,朝着帐篷冲了过去。
只见两道人影从帐篷顶端疾速跃了出来,与此同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劲响,火光冲天,浓浓的白色烟雾四散开来,伴随着浓烟一起蔓延开来的,是刺鼻的异味。
浓烟之中,那两道人影疾速奔了过来。花著雨定睛一看,是容洛和阿贵。阿贵的胳膊下,还夹着一个人,正是萱夫人。
“皇甫无双,你疯了,连自己亲生母亲的性命也不顾了吗?”阿贵冷然一笑,一字字问道。
皇甫无双冷冷一笑道:“你们两个倒命大。”
“无双,她终究是你的亲生母亲,难道你不顾她的生死吗?放了我奶奶和皇甫无伤,我们就放你和你母亲离开。”花著雨低低说道。
皇甫无双嗤笑一声道:“她都快死了,我还要来作甚!”
花著雨这才发现,萱夫人显然被炸的不轻,鲜血抛洒,染红了她的衣衫。她似乎已经不行了,急遽喘息着坐在地上,朝着无双伸出手来,凄然道:“风儿……我的风儿,这些年……娘想你都快想疯了。风儿……娘知道你厌恶我的身份,娘……娘其实是皇后的侍女,当年和皇后一起逃出来时就怀了身孕。后来……我和皇后同一日生产,皇后生下一个公主,而我……而我生了一个男婴。于是……皇后便告知旧部,她生下的是……太子,取名叫慕风。后来花穆便将你偷偷换入到了宫中。娘当时也是为了复国,所以……才答应了……如今想来,娘很后悔这么做。娘实在不该将你送入到深宫之中,让你我母子分离了这么多年。可娘当年也是被逼无奈,不得已啊……风儿。”说完,俯身剧烈咳嗽,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花著雨慌忙走到萱夫人身畔,万分惊骇,原来,萱夫人真的是皇后的侍女,那一次她告诉自己的,并未全是谎言。原来,她和无双,从生下来那一刻,便注定了日后的恩怨纠缠。花著雨忽然觉得心口处好似被堵住了一般,苦涩难言。原本对于无双和萱夫人,她也有着一丝恨意,到了此刻,却全部转为对命运无常的叹息!
“风儿,娘已经后悔了,什么帝位……都不如我们母子团聚。风儿,听娘的话,就此收手吧……帝位……本不该是你的,何必去争?听娘的话……罢手吧!”萱夫人喘息着说完最后一句,每说一句话,便有鲜血从她口角流出,血染红了衣衫,看上去触目惊心。
花著雨心中凄然难言,抬头只见无双依然冷冷垂手站在这里,面无表情,始终不发一言,她冷然道:“无双,她是你的母亲,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话,让她去得安心吗?”
无双挺直着脊背遥望着夜空,良久不发一言。月色宛如清霜般倾泻而下,映亮了无双的脸,花著雨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却很失望地发现,他始终面容清冷,没有波澜。
无双,他自小是在锦绣堆,绮罗殿里长大的,过着骏马出,车轿迎的日子,金如铁,银如土的挥霍,年少轻狂,尝尽世间繁华。他还得以登基为帝,做那最高高在上之人,一句话决定人的生死。有朝一日,他忽然被从宝座上拉下来,不过,好在,他还是一个太子,虽然是前朝的。而如今,他竟然连这也不是。而只是皇后一个侍女的孩子,是为了复国的一颗棋子。
“娘,我恨你!”良久,皇甫无双终于开口。他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娘。可是,他却恨她。恨她将他送到宫中,恨她让他远离了母爱,也恨她让他夺帝位,更恨她现在让他罢手。
萱夫人唇角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好……好,你肯叫我一声娘,我已经很知足了。”她伸了好久的手,终究是没有被她的儿子握住,慢慢地垂了下来。
皇甫无双怔怔地站在夜色之中,背影孤寂。他忽然仰天而笑,那笑声极为放肆,狂放不羁得如同要从那狂笑中强挤出泪一般,在寂静的黑夜里随风传得极远,回声阵阵。
花著雨伸出手,将萱夫人睁着的眼睛合上,轻轻将她放在地上,慢慢转身望着皇甫无双道:“无双,听你娘的话,罢手吧!你已经让她去得不瞑目了,不要再任性妄为了,否则,毁掉的只是你自己!”
“任性妄为?”无双眉梢高高挑起,黑亮眼眸好似冬日里的孤岭峭壁,寒气逼人,“是的,我是任性妄为。可你知道我为什么任性妄为吗?因为我一无所有!无父无母无家无国无情无爱,我只剩下任性妄为了!”对于他而言,其实江山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亲情和爱情,可是这一生,他却从未真正体味过这两样感情。
“你不是要见你奶奶吗?”皇甫无双拍了拍手,立刻有士兵牵过来马儿,无双翻身上马,“走吧!”伸手一拉花著雨,带着她也上了马。
就在此时,只听得远处号角声起,巨大的轰鸣声震动足下大地,似乎有无数铁骑奔涌而来。军营中有探子惊慌来报,“禀太子,南朝大军前来袭击我军!”
皇甫无双一扬马鞭道:“慌什么,迎战!”
但是,他也知道,没有了将领的军队,必败无疑。他挥鞭一抽马腹,却带领一队精兵,向山上撤去。
山路崎岖,晚上的风又大,一行人在浓密的山林中穿梭。
月上中天,山林中一片幽静。容洛和阿贵没有跟上来,她策马而走时,隐约看到容洛倒在了地上,莫非方才也受了伤?这样也好,他们还是不来的好,此事本就和他们没有关系的。她只需设法将奶奶和皇甫无伤救出来即可,她知道平,安,康,泰在暗处跟随着她。
皇甫无双并没有骗人,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花著雨看到了被囚禁着的奶奶和皇甫无伤。
“无双,我们相识时日也不短了,但我从未见你和人打斗过,今夜,我们决斗一场如何?我若胜了,你便将奶奶和无伤放了。怎么样?”花著雨冷冷说道。
无双勾唇笑道:“只要你随我离开,我们有的是时间切磋!”
花著雨注视着无双,一抹笑意挑起在唇际,“怎么,不敢吗?你若胜了我,我自会随你走,心甘情愿!”
无双闻言,黑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他回眸望着花著雨,夜风拂过,一时间,只觉得月色也荡漾了起来。这深幽的山中,似乎也刹那间温馨了起来。
“好!”他朗声答道。
花著雨抽刀在手,二话不说向他砍去。她白袍炫舞,刀光胜雪。皇甫无双黑衣飞旋,青芒如电。
这是花著雨第一次和无双激斗,无双的剑凶猛如怪兽,杀气四溢。他的身法,快如鬼魅,变幻莫测。剑光起处,寒芒点点,煞气冲天。无双这一身武艺,显然不止是从花穆处所学,想必在宫中,炎帝也曾派人教习过他。他武艺很高,只是一直以来,他都不曾显露过半分。
两人斗了数招,花著雨便渐有不支,当初她在宫中被无双废了半数内力,而且,她已经身怀有孕,这一打斗,小腹处便隐隐钝痛。
花著雨冷眼瞧了一眼押着奶奶和皇甫无伤的士兵,心中极是焦急。平、安、康、泰此时也被无双的亲兵所阻,根本无法前去救人。
如此下去,恐怕不仅救不出奶奶和皇甫无伤,就连她也会被皇甫无双擒走。这可如何是好呢,正在焦急万分,前方山路上忽然有脚步声传来,花著雨眼角余光扫见,萧胤在亲卫拥簇下疾步赶了过来,身后大氅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一双紫眸戾气难掩。他一眼看到花著雨,立刻快步朝着她奔了过来。花著雨对于萧胤忽然出现在这里深感诧异,他明明上了船,已经离开了禹都。听说南北朝如今又在交恶,他竟然还出现在这里。就在花著雨疑惑之时,萧胤已经纵身跃来,伸剑挡住了无双的剑。
“你快去救人!”萧胤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花著雨正对于无法去救奶奶和皇甫无伤焦急万分,听到萧胤的话,想也没想就跃出了战团,快速朝着奶奶奔了过去。不一会儿,便与擒拿着奶奶和皇甫无伤的兵士厮杀在一起。
这几个人武功竟然不弱,招招狠辣,互相配合朝着花著雨攻击,竟让她一时之间不能完全击败,厮杀良久,花著雨才寻到一个机会,从几人包围圈中跃了出去。因为皇甫无伤距离她比较近,便将皇甫无伤先救下了,回头再要去救奶奶,却见一个兵士情急之中将刀架在了奶奶脖颈上。
“再朝前一步,我便杀了她,让你救一具尸体回去。”一人恶狠狠地说道,手中的刀微微用力,有血从奶奶脖颈上流出。
奶奶显然被点了哑穴,并不能说话,但是她脸上神色极是镇定,并没有一丝慌乱。花著雨看着那寒光闪耀的刀,心头剧颤,她慢慢向后退了两步,高声道:“好,我退后,你们不要动我奶奶。”
花著雨后退着回首,想要再从皇甫无双那里下手救回奶奶。
萧胤和皇甫无双依旧在厮杀,花著雨的目光扫过萧胤时,骇了一跳。
隔着遥遥的距离,似乎有血腥味朝着她扑鼻而来,眼前一片血红,那红似乎汇集成滔滔潮水朝着她涌了过来。双眸被刺得一瞬间似乎有些盲了。
她真的怀疑自己的眼睛盲了。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依然看到了萧胤满身浴血的样子。
大氅早已被皇甫无双的剑削落在地,内里穿着的浅紫色衣衫此刻已经大半都变成了深红色,且上面划开道道裂痕,有鲜血依然不断从他身上的伤口处流淌出来。与身上那浴血的深红色相对比的是他的脸,极致的苍白。
这样子的萧胤,让人怀疑,他的血快要流尽了,但是,他依旧不依不挠地和皇甫无双斗在一起。
萧胤带来的侍卫疯了一般和皇甫无双的兵士厮杀着,想要冲过去将萧胤从皇甫无双的剑下带出去。
花著雨忙朝着萧胤奔了过去,就在快要到得近前时,却见皇甫无双忽然扬手,只见流光惊破夜色,凌厉一剑已经朝着萧胤刺去。
花著雨听到了刀剑刺入到血肉中的声音。
她疾步奔了过去,扶住了即将倒地的萧胤。
萧胤借着身子下滑之力,吻在了花著雨的唇上,冰凉的唇,在她唇上擦过,血腥味弥漫。
花著雨张着双臂,却根本不敢去拥抱他,因为她生怕碰触到他身上的伤口。他身上伤口实在太多,胸口上,腰上,臂上,肩头上,腿上,处处都在向外淌血。
“丫头,你没事吧!”萧胤低低说道,平静的表情下,其实有着隐忍已久的激动,紫眸略略一挑,便挑出一道笑纹。可是,下一瞬,一口鲜血倏然自他口中喷出,溅落在胸前的衣衫上,为血迹斑斑的衣衫,再添一片血迹斑斑。那受了重伤的身子到底是没能在她面前撑住,身形一个不稳,便往后倾倒。
花著雨慌忙伸臂,在他跌向地面前及时揽住了他。她感觉到她的胳膊就抵着他后腰上的伤口,因为她明显感觉到有血已经渗透到她的手臂上。
听到萧胤叫她的那一声丫头,花著雨才恍然明白,萧胤,一早就已经忆起来她了。是什么时候忆起的?是劫狱那一晚,还是更早的时候在街上遇见的那一次,也或许更早,是在他和丹泓一起到宫中时。
一直强忍着没有流出来的眼泪瞬间淌了满面,“大哥!”
她揽住他迅速向后退去,无论如何,她决不能让萧胤有事。
容洛从密林中奔了过来,见此情形,顿住了脚步。
他沐在如水的月光里,夜风撩起他斗笠上的白纱,隐约露出他优美的下巴和唇角那抹苦涩如黄连的笑意。他单薄的身影,看不出丝毫涌动的情感,却带着惊心动魄的绝艳。
凝立片刻,容洛漫步走到皇甫无双面前,手中宝剑出鞘,直直指向皇甫无双,一股肃杀之意倾泻而出。无双望着闪着寒芒的剑尖,悠然一笑。163章那夜是她
花著雨扶着萧胤靠在大树下,将身上的衣衫一条条撕开,为萧胤包扎伤口。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伤成这样?”花著雨抬起萧胤的胳膊,将流血的伤口包扎住了。
萧胤深紫色的瞳眸中掠过一丝柔软,他定定看着花著雨,抬起胳膊,慢慢抚过花著雨流泪的眼睫,低声说道:“丫头,我只是想帮你,你不要难过,也不要歉疚,这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是花著雨望着他胸口处那最深的伤,却知晓事情并未如他所说那般。
“大哥累了,要先歇一会儿了。”萧胤唇角扯开一抹轻柔的笑意,随后密而长的睫毛便垂了下来,遮住了水晶般的紫眸。
“大哥,你别睡啊。”花著雨狂跳的心骤停,浑身血液似乎也瞬间凝滞。无论怎样去唤他,他都没有回应,就那样安静地躺着,俊冷的面容再也没有往日的冷冽,显得安详而平和。
泪眼朦胧中,她似乎看到假意嫁给斗千金那一次,在喜堂之上,他淌下的那一滴泪。青江行宫内,他飞身上前,替她挡住了人熊那一击。似乎看到他那双深幽冰紫的眸,静静看着她抚琴。
林间风声如泣,马蹄纷乱,刀剑相交,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
西风咽,断人肠!
花著雨坐在树干上,半抱着萧胤,阿贵拄着拐杖走了过来,递给她一粒药丸,低声道:“这颗药丸可以先护住他的心脉。”
花著雨结果药丸,喂萧胤吃了下去,心中这才稍稍安定。
那边容洛和皇甫无双已经斗在了一起。
容洛的第一招:百花烂漫拈花笑。皇甫无双的第一招:风过竹林。
花著雨想起初次在战场上遇到姬凤离时,他临风而立,衣衫飘扬如一朵最高洁的白云自在舒卷于天边。日光笼罩他一身氤氲光华,使他看上去似真似幻,如梦如烟。
容洛的第二招:漫天彩云遮没星。皇甫无双的第二招:尘埃零落。
花著雨想起刑场上,她砍了他七刀,当她终于住手,当他浑身鲜血淋淋,他缓缓地轻柔地说了七个字,“宝……儿……你……可……曾……解……恨?”
容洛的第三招:冰封原野风云变。皇甫无双的第三招:流光千里。
花著雨想起在桃源居外的湖面上,姬凤离从湖中叉了一条鱼,他扬着鱼叉,回眸弹指一笑,“一会儿,我给你炖鱼汤。”那粲然而笑的俊颜,让明月刹那间失色。
容洛的第四招:暗夜优昙乍然开。皇甫无双的第四招:烟花乍放。
花著雨想起他在她耳畔坚定地说道:“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若上天,我绝不入地,我若入地,你便决不能上天。你在哪里,我会跟到哪里,但我在这里,你便决不能走。”
第五招。第六招。第七招……
花著雨不明白,为何观看容洛和无双的激斗,她脑中闪现的全部是姬凤离。他的笑,他的恼,他的好,他的霸道,他的温柔,他的怀抱……
第三十招。
第三十招还没有打,花著雨猛然冲了过去,直直冲到两人激斗的阵地,高声喊道:“无双!你罢手吧!”
无双心头狠狠一震,身形微顿,电光石火间,姬凤离一掌拍在他胸前。无双闷哼一声,重重坠落在地,面上惨白一片,唇角有血缓缓流出。
花著雨心中一颤,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在内惩院里,皇甫无双第一次知晓她是女子时,唇角含着快乐至极的上扬的弧度。那笑容,是真的高兴,如此的炫目,像是有光照到了他内心,又像是一个贫穷一生的人,忽然捡到了宝贝一样。那样的笑容,是一种意外的喜悦,由内而外,是那样的明显。整个俊美的容颜,在笑容的映衬下,越发的纯净圣洁。
皇甫无双,他原本应该就是那种纯净无邪的,到底是什么,令他走到了这般田地。
“无双!你还不肯放手吗?”花著雨痛心地说道。
皇甫无双望着花著雨,他有瞬间的失神,他仿佛又看到那个身着杏黄色宦衣的小太监伴他左右,为他梳洗,帮他理衣,助他登基……一日一日,日日复日日,她便是那样融入到他的生活,镌刻到他的心中,成为他骨血的一部分,令他此生就此沉沦。
“小宝儿,你若肯随我离开,我便罢手。”皇甫无双望向花著雨的眼中掠过一丝痴迷。他踉跄着后退,一把勒住了花著雨奶奶的脖颈。
无双被姬凤离拍了一掌,唇角仍然在流血,他只要稍微一动真气,胸口就疼得难受,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无双,你放了奶奶,我随你走!”花著雨将手中的宝剑扔在地上,望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无双闻言,漂亮的脸绽开一朵花,脸颊上还有两个酒涡,在月色之下,好似盛了酒一般。
待得花著雨走到他近前时,他一把推开花老妇人,伸臂勒住了花著雨的脖颈,慢慢向后退去。
夜色茫茫,人影渐渐隐入月光凝成的雾气中。
“皇甫无双,这整个山都已经被包围了,你以为你还能逃得出去吗?此时罢手,还来得及。”容洛的声音,在后面悠悠回荡。
皇甫无双脚步没停,挟持着花著雨,一点一点后退。脚下忽然一松,花著雨回首一看,只见后面遮天蔽日的苍藤下,竟然是深深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
“小宝儿,你知道吗,为了阻止你和姬凤离在一起,我让我留在宫中的探子放出你是花穆千金的消息,可是,姬凤离竟然不顾群臣反对还是要娶你。当我听说你和姬凤离要大婚时,你知道我多么着急吗?”皇甫无双的声音,在花著雨耳畔低低萦绕,“你知道吗?是我杀死了太上皇,就为了阻止你嫁给他!”
花著雨心中说不出的震惊。原来,太上皇炎帝的死,是无双做的。就算炎帝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他却养了他这么多年,他竟然能下的去手。
“小宝儿,雨儿,我说过,你我之间,就是个死局,这一辈子,注定是无法解开了。”他一字一句说道。花著雨似乎能从他的声音里,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无双,他是决意要和她同归于尽了。
她并不惧死,只是,她腹中还有孩儿,她如何能让无辜的孩子丧命。
“无双,我们还没有走到绝路,只要我在你手里,他们不会杀我们的,我们还可以逃出去的。虽然南朝已经容不下你,但我们可以去东燕。我是默国公主,而东燕的皇后是我的姨娘,我们可以去那里。”花著雨一字一句慢慢说着,手已经悄悄从发髻上拔下来一根簪子。猛然转身,刺到了皇甫无双的小腹上。
扑哧,皇甫无双的衣衫上,瞬间绽开一朵艳丽的蔷薇。
这一瞬间,花著雨有些恍惚,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杀了皇甫无双。
她忽然想起,她从塞北回来时,遥遥看到皇甫无双在白玉长阶尽头凭栏迎风而立,看到被塞北的风霜肆虐的黑瘦的她,他俯视她良久,朝着她扬起一抹心疼怜惜的笑意,“小宝儿!你瘦多了。”
心中,如被利刃刺过,痛得几乎窒息。
“小宝儿,你终于为我流眼泪了吗?”他伸出手,接住了花著雨掉落下来的一滴泪。
“小宝儿,别哭,最后为我笑一笑吧!我喜欢你的笑容。”无双哑声说道,她的笑容,明媚柔和,像缠绵雨季中的一缕阳光,照亮了他内心的阴暗,在他心里开出一朵圣洁的玫瑰。
花著雨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
足下的泥土忽然一松,只听“咔嚓”一声断响。花著雨心中一惊,只觉得身子骤然下坠,随即又乍然一轻,却是皇甫无双用力,将快要跌落下去的她整个人抛了回去。而他,却因为使力的缘故,整个人向着悬崖下凌空坠去。
风里,隐约飘来他的轻叹,“小宝儿,我怎么舍得拉着你去死!”
花著雨在崖边立了很久,久到她整个人快要成为木雕。久到明月西沉,天空泛起了微微的红色。久到天边的云朵翻卷变幻,渐渐凝聚成青白的色泽。
夜,马上就要过去了。
花著雨缓缓转身,迈着有些麻木的双腿向回走去。
身后,容洛在她不远处站着,萧胤又换了一棵离她较近的树坐着。平和安看到她走了过来,慌忙过来搀扶她。康和泰正守在她奶奶身边。皇甫无伤惊魂未定地靠在一棵树下。
花著雨先走到奶奶身边,再去看了看萧胤的伤势。
“丫头,大哥想通了,无论你和谁在一起,只要你能幸福,大哥都祝福你。”萧胤垂下长睫,盖住眼中深深的痛色,唇角漾出一个笑意。
“不,大哥,我陪你到北朝,我要看着你的身体好起来,我才放心!”花著雨柔声说道。
“丫头……”萧胤紧紧攥住花著雨的手,眸中柔情泛滥,狂喜满漾。
花著雨含笑低头,眼角余光瞧见容洛的身子颤了颤,她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容洛!虽然你打斗时刻意不用素扇,虽然你用斗笠遮住了脸,虽然你特意熏优昙花的香以遮住你身上原本的淡香,虽然你声音嘶哑,但我还是认出了你,姬凤离。
怪不得,当日在青城,容洛会去妓院竞价那个假丹泓,以打探赢疏邪的消息。怪不得,西江月会为南朝送粮草。原来,姬凤离就是容洛。
最后一件事,她已经为他做到。
这一场战事,已经无形中消弭。自此之后,他可以安心的去做他的九五之尊,而她,自去浪迹天涯。
萧胤在禹都医治了半月,便决定回北朝。因伤势很重不适宜乘马车,一行人便决定先走一段水路。
花著雨站在甲板上,江风很大,她朝着岸边回望,可是直到大船-<情人阁>-,想见的那个人依旧没有出现。她曾答应过他,绝不会随萧胤回北朝,如今她自毁诺言,就是想看一看他是否会出来阻拦。可是,没有!
罢了!从今日起,这十丈软红里的情情爱爱和恩恩怨怨,再不能撩动她半分。她依然做回以前的她,肆意飞扬,冷静无情。
“风大,小心着凉!”泰拿来一件织锦斗篷,披在了花著雨肩上。
“进去吧!”花著雨淡淡一笑,起身进了船舱。
江风凛冽,白浪翻卷,大船-<情人阁>-,一路向北。
青江一侧的绝壁上,姬凤离迎风而立,月色锦袍在风里肆虐张扬,他遥遥望着大船愈行愈远,心底深处,好似被一把利刃挖开一个洞,那种空,那种痛,好似翻涌的江水,瞬间将他淹没。
她走了!走出了他的生活,这一生,他或许再不会见到她的了。
她的笑靥,她的温柔,她的蛮横,她的吻,她的泪,日后只能留在心中,出现在梦中了,再不会拥有了。
……
……
……
宁都。
战事大胜,百姓从家宅中涌去,满城欢庆,无数梨花在空中朵朵绽开。
姬凤离回到居住之地,便吩咐内侍去为他准备了各种食材开始做菜。一众内侍见皇上似乎心情并不好,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
燕窝、八宝藏珍珠、如意串烧、鳜鱼、荷叶脆皮鸡、茶河虾、纤丝白玉、百甜酿,满满当当摆了一桌。末了,姬凤离净了手,坐在桌前望着一桌子菜肴发愣。
这些都是往日她最爱吃的菜,尤其是那个荷叶脆皮鸡和如意串烧。可是今日,却是再也看不到她欢喜的笑靥了。
“陛下,蓝相在外求见。”内侍在一侧禀道。
姬凤离心中一沉,手中执着筷子良久不语,过了好久,他才扬眉道:“宣!”
蓝冰身着清雅蓝衫,快步走了进来,低声禀道:“陛下,人已带到。”
姬凤离心中苦涩,眉目间却一片淡然,一丝情绪也没有泄露,只是朝着蓝冰略略颔首,便道:“宣她进来,你们都退下!”
蓝冰及内侍闻言都躬身退了出去。
屋帘打开,锦色身着一袭粉色月华裙款款走了进来,这些日子,虽然被囚在宫中,但是生活所需却一样不差。她走到姬凤离面前,盈盈施礼,嘴角含着凄然的笑意,低低说道:“见过陛下。”
姬凤离身着一袭绣银花白衫,腰间系着翡翠玉带,看上简单而优雅。他神色泰然地放下手中酒盏,淡淡说道:“平身!”
锦色慢慢起身退到一侧,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了一眼这个她一直心仪的男子,见他唇角那优雅和温文的笑意,手中端着杯子,举止间的优雅令人一览无余。她望着他,心底涌上来一股涩涩的滋味。
她知晓自己做了对不起他之事,他虽然囚禁了她,但她也知悉,其实这样做,反倒是救了她一命。倘若是让她落在了花穆和皇甫无双手中,她不知自己还是否能活下来。
这些日子,她安心在宫中念佛,原本不曾奢望能够再见到他。可是,却未曾料到,他竟亲自派人到宫中将她接了过来。
姬凤离的目光从锦色的凄清的脸上掠过,那一夜的回忆又重新涌上了心田,他心中一片烦躁。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狭长的凤眸一凛,直截了当地问道:“魅杀可有解药?”
锦色一愣,被姬凤离这句话彻底搞懵了,低声问道:“什……什么是魅杀?”
似乎,早就料到了锦色会如此说一般,姬凤离冷声说道:“魅杀是一种毒药,此毒先下在女子身上,对女子身体无丝毫害处,但是,一旦女子和男子同房,便会导入到男子身上。朕这样说,你明白了吗?”姬凤离将那日阿贵的话重复了一边,然后便默不作声,只是目光如炬般凝视着锦色的脸,似乎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伪装的神色,看出慌乱的神色。
锦色也看着姬凤离,屋内明灭的烛火在他身上映出忽明忽暗的阴影,她望着他的脸,看他脸上有着极其复杂的表情。
在听到姬凤离这番话后,她捕捉到他话语里最重要的四个字眼,一个是毒药,一个是同房。锦色在心中咀嚼着这四个字眼,脸色忽然煞白。
她很明白姬凤离不会无缘无故叫她过来,既然叫她过来又向她说了此事,那么此事就势必和她有关。和她有关?锦色的心猛烈地跳动着,一些以前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情,忽然就迫在眼前。
她想起了在军营中的那一夜。
其实,姬凤离忽然要娶她之时,她感觉到不可置信,心底深处,一直是有些疑惑的,一个猜想一直在她脑海里徘徊,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去深想。
是不敢想,也是不愿去想。
可是,如今,容不得她不去面对事实。
那时候,他说:“昨夜,是你吗?”
她说:“是!”
如今看来,他其实并不知那一夜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谁。
“陛下,你可愿告知我,那时,为何忽然要娶我?”锦色压下心头的苦涩,低低问道。
姬凤离闻言呆了一瞬,淡淡开口,语气里暗暗隐藏着一丝凄凉,“这还用问吗?”
“陛下可还记得当日你问我,昨夜可是你。那时候我说,是我。其实,我当日押送了粮草到军营中,便兴冲冲地去见陛下,刚到军帐前时,便看到一个人衣衫不整地从陛下的军帐中跑了出来。她穿着的,是军士的服饰,那时,我以为陛下有……有断袖之癖,所以极是难过。回去后,便哭了一夜。后来陛下问我时,我以为陛下你察觉我那夜去了你军帐外,所以才如此问我。”
锦色的话还不曾说完,姬凤离手中的茶盏便从他指间滑落,摔落到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砸得粉身碎骨。
不是她!
姬凤离扶着桌面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微微晃了晃,几欲摔倒,锦色慌忙上前,扶住了他。
姬凤离反手一把扣住锦色的手腕,长眸微眯,声音不自禁地颤抖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锦色惨白着脸点头。
姬凤离一把推开锦色,跌坐在椅子上。
他觉得耳畔一阵阵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无数个曾经发生的瞬间逐一从脑中回闪。一个个画面好似利刃般砍在他心头。
那一夜,黑暗之中,她无声的抗拒,他的冷漠。清醒过来后,铺在地面的锦被上,那点点血迹。
第二日,重病而憔悴的她被他赶到了虎啸营。多日的不理不睬,其后在训练场上,她孤傲倔强的背影。
那一夜,他派她带领精锐之师夜袭北军营地。
那一日,他宣布锦色是他的夫人,当着她的面,在喂锦色药。
那一夜,他和锦色大婚,她前去抢亲,望着他的眸中那丝丝清冷和哀怨。
那一日,他在刑台上发誓,倘若不死,定要永远忘记她。
每一个瞬间,都压得姬凤离无法呼吸,只觉绵绵心疼与酸楚瞬间上涌到心头,化作一阵剧痛,揪住了他的心口。这痛楚无处宣泄,最终化为热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陛下……你……”锦色完全没有料到姬凤离也会流眼泪。这个在她眼中神一样的男子,竟然掉了眼泪,可是,却为的不是她。
姬凤离面色惨白地扶着桌子站立着,一直到自己能够不再扶着桌子站直时,一直到僵硬而颤抖的四肢恢复了直觉后,他忽然一言不发地冲了出去。
她一定恨极了他吧!?
她应该恨他的!
他一直以为她因为她是前朝公主,所以恨他。却不曾想到,还有这件事。
锦色和一众内侍脸色惨白地在后面跟着他,他一直走到马厩,解开了马缰绳,翻身上马,一拉缰绳,便朝外面奔了出去。
蓝冰和阿贵被内侍告知此事,慌忙追了出来,翻身上马跟了出去。
宁都的夜空,依然是烟花绽放,街道上人群攒动,姬凤离的马从人群中穿过,疾奔向江边。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永远都不松开。既然孩子不是萧胤的,那么,她心中喜欢的就不是别人。知晓了这一点,就算是那魅杀是她下的,他也不会放手。
终于到了江边,大船早已失去了踪迹,他便沿着江边奔驰,天空中冷月渐渐西移,人烟越来越少,静夜之中,只有马蹄的嘚嘚声,只有他心脏的狂跳声,声声唤着一个名字——宝儿。
长夜漫漫,也不知追了多久,东边的天空渐渐现出了鱼肚白,而胯下的坐骑早已承受不住这样的长时间的狂奔,忽然前蹄一软,栽倒在地下。
恰在此刻,身上的魅杀之毒发作了,姬凤离整个身体从马背之上栽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身后尾随而来的蓝冰和阿贵早已吓得心都跳了出来,慌忙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
“滚开!”姬凤离一把推开蓝冰,忍受着身体内的剧痛,向马儿踉跄着走去。
可怜马儿口中已经吐起了白沫,瞪了瞪腿,竟然累死了。
“起来,你这笨马,起来……”姬凤离拍打着马匹的背,冷声喝道。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再次袭击了他,伴随着这阵疼痛的还有无法抑制的眩晕。眼前一片黑雾弥漫,他直挺挺栽倒在地。
姬凤离苏醒过来时,已经是午后了,他隐约听到了燕子的呢喃声,披上衣衫,快步出了屋。
如今正是春暖,天际斜斜地掠过几只燕子,啾啾地啄来春泥,在朱红色的屋檐下筑着巢。姬凤离仰望着屋檐,使劲地眨了眨眼,想要眨去渐渐模糊的视线。
魅杀!
这一次的疼痛时间比上一次要长了,这毒竟然是如此霸道。此刻,他如何能去找她?阿贵也说了,此毒无解,他若是死了,若是死了……
“准备一下,回京!”他忽然低低说道,身后尾随的侍卫闻言,有的去收拾行囊,有的去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
……
……
花著雨一行人在半月后,顺利抵达到了北朝。萧胤如今已是皇帝,花著雨也随他居住在北朝皇宫。
萧胤这一次伤的很重,到了此时,还没有完全痊愈。
“回雪,皇上的病,御医怎么说?”到了北朝王庭,回雪依旧被萧胤派过来服侍花著雨。
回雪轻叹一声道:“皇上的病,不光是因为受伤,还有以前走火入魔留下的病根。”
“走火入魔?”花著雨凝声问道,萧胤走火入魔过?
回雪清声道:“有些事,现在想来,或许奴婢做得不对。有些事,当初,也许不该瞒着你。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皇上为何记得别人,却独独会忘记和你吗?”
花著雨点点头,上一次在北朝她问回雪时,回雪不肯告诉她。
回雪凄然笑道:“皇上的失忆是因为修习了一种内功。这种内力是我们北朝皇族历代相传的,修习七七四十九日,便可以使功力暴涨。但是,一旦功成,便会忘情,忘掉自己最爱的人,自此不会动情。皇上修习了内功,他忘掉的人,是你。”
花著雨心中骤沉,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在认识你之前,皇上对于情爱一直是排斥的,他认为男人应以霸业为己任,不应被情爱所困。所以,他自小就不排斥修习这种内功。从南朝回到北朝时,太上皇病重快要离世,临去前将内功心法传到他手上,并且逼他修习。因为皇上千里追寻你到南朝,让太上皇察觉到皇上对你有了异样的感情,而那时,在太上皇心中,你还是北朝公主,是皇上的妹妹,他不允许亲兄妹相恋。所以,就逼迫皇上修习了这种内功。皇上那时也正在为喜欢自己的妹妹而苦恼。他大约觉得对你的感情或许不是爱,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就算是修习了忘情内功也不会忘记你的。谁知道,他修习七日后,从白玛夫人那里听说,你不是他的妹妹。当时,他便要停止继续练下去,可是很快便因此走火入魔,差点丧命。走火入魔好了后,他便再也记不起来你了。”
花著雨沉默不语,原来,这一切终究还是和她有关的。如若,她没有冒充他的妹妹,或许他的父皇就不会逼迫他修习这种武功。或许,有些事情就会改变。可是,这世上没有或许。
“可是,他又是如何记起来我的?当初你们又为何不告诉我真相?”花著雨有些不解地问道。
回雪苦涩一笑道:“你没有发现皇上现在的内力很弱吗?”
花著雨点了点头,其实那日一看到萧胤和皇甫无双决斗时满身浴血的样子,他就猜测萧胤内力有异,否则不可能和无双差那么多。那一日,他完全是靠着自己灵巧的招数才和皇甫无双缠斗了那么久。所以,身上才有那么多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花著雨凝眉问道。
“当初在北朝,你曾问过我,皇上为何失忆,当时我没有告诉你。我就是担心,你知道后会告诉皇上。但是,纵然我们谁也没有告诉他,他却知道自己曾经爱过一个人。当时,他书房中有一张温婉的画像,他便以为是温婉。我们也没有告诉他温婉不是他所爱之人,就是因为怕他要去寻找你,怕他寻到你想要记起你。可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皇上自从来到南朝,知悉你是女子后,他虽然没有记起你,但却笃定你是他所爱之人,因为他知悉你曾是和亲公主。后来,他为了记起你,便服下了恢复记忆的药物,那种药物服下后,虽然会恢复记忆,但是却会慢慢散尽体内的内力。”
“散尽内力?”萧胤为了记起他,内力已经散尽了,这让花著雨不敢置信。萧胤的内力,应该是自小修习的,至少要练二十年,可是,他就那样说没有就没有了。
“是,这就是我们当初担心的事情。也因此我们不愿让他和你接近,可我们,终究还是没有能阻止。”回雪叹息着说道。
花著雨凝立在窗畔,彻底沉默。
萧胤的伤势时好时坏,他没有内力护体,好得极慢。御医说,需要一味血莲方能安然好转,否则,他的伤势还是有危险的。
北朝并不稀缺雪莲,但是血莲就不同了,极是难寻,且还是百年一开花。整整两个月,北朝的禁卫军一直在山中寻找血莲。一直到了六月份,在雪山和连云山交接处的一座山峰上,寻到了一株血莲,但是却尚未开花。
花著雨忽然忆起,南朝皇宫中是有血莲的,当初,她胎像不稳,也曾经用血莲补身。她思绪片刻,终于修书一封。
第164章香囊锦书
虽已经是夏末,但天气依然极热。正值晌午,骄阳当空,草木无不蔫头垂叶。唯有湖面上的田田莲叶在水光潋滟中婆娑成一片清浅。
姬凤离坐在湖心亭子中,面前摆着一架瑶琴,正是他之前曾送给她的名琴——清潋。
微醺的热风扫过湖面,化为清凉的风,荡起了他的衣衫。湖面上各色睡莲轻浮在碧色湖面上,微风冶荡间,幽香弥漫。
他手指轻轻波动琴弦,清澈的琴音便从指下溢出,只是曲不成调。
桌面上放着一封信笺,那是她派人送来的信,向他讨要“血莲”。自别后,已经两月有余,她似乎铁了心不再理他,如今,她放下骄傲,向他修书一封,来讨要“血莲”。
血莲!他自然会给的,只要是她要的,他都不会拒绝,纵然那是为了相救萧胤。
“皇兄!”皇甫无伤穿过曲栏,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如今的皇甫无伤,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世事的少年了,个头蹿高了不少,身着一袭湖蓝色暗纹锦袍,头戴玉冠,气喘吁吁地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何事?”姬凤离扬眉问道。
“皇兄,臣弟听说,你要往北朝送血莲,不知……不知会派谁去?”皇甫无伤急急问道。
姬凤离凝视着皇甫无伤年轻而俊朗的脸,心中微微一动,“无伤,若是派你去,你可愿意?”
皇甫无伤忙点头道:“臣弟愿意!”
“你愿意去,其实是为了见一个人吧?”姬凤离轻摇折扇,慢慢问道。
皇甫无双垂下头,半晌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