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重临

（……我没有念过书，我的很多兄弟也没有念过书，我们不知道怎样把用血换来经验传下去，每一次换上来的新兵又得在死掉大多数人后剩下的人才学会打仗……不是我们不想，是做不到啊！战争结束后很多年，等我自己学会了写字才真正明白一支没文化的军队是多么的羸弱……摘自《祖爷爷的抗战回忆》）

苏州古城，是一座美得让人流连、留恋的小城，每一条小河上都有很多的小桥，有的就只有几步路的宽度。这些小桥或者载动着一些古老的传说，一些凄美的故事，任由桥下的温柔小河把它们流传出去。

但现在枕河而睡的苏州却在作着噩梦！每一条小河都漂满了尸体，有军人的，也有百姓的，这些尸体被流水冲到一些小桥的桥墩处便滞留了下来，在那里依依不舍地一漾一漾不愿继续飘走；河水缓慢地流着，忽然会从水流中冒出一股瘀红的血泉然后从水底下浮出一具尸体，非常的诡异骇人……

苏州城里的各条巷陌中，经常会出现一小群一小群的鬼子兵，这些鬼子兵连一个班都不到，往往是一个机枪组加上一名掷弹筒手和一两个步枪手。――正是这样不起眼的一个个战斗小组在苏州城里的巷战中把国民党军的几百人打得灰飞烟灭！

“这里只有一挺机枪和两三支步枪，但却打死了我们超过四十人……得好好记住……”曹小民自言自语，他带着他的弟兄们回到了苏州城，鬼使神差的他们的组合看上去刚好就像在打扫战场清剿国民党军残部的鬼子战斗组。

曹小民他们来到了那一段让他们伤亡惨重的只有二十余米长的小河岸对面。

机枪子弹的弹壳依然整堆地留在地上，几个步枪射击位置的痕迹也一览无余：鬼子在这里狙杀他们的人只有一个机枪组和三支步枪！

“没有办法，我们袭击医院和那些鬼子巡逻部队总共才拿到了一百多条枪，机枪只有十一挺，分下去就没了……”李斌道：“我们围攻鬼子司令部的近四百人，只有不到一百条枪，四个人才一支枪，火力根本不能压制对手，冲上去的弟兄死了一地啊……”

……以后一定要注意不能让装备远逊于对手的部队去攻击鬼子的重要据点，那是送死！曹小民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条经验，虽然他从祖爷爷的回忆录中得到了很多经验，但感受绝对比不上自己的兄弟用血写下来的深刻！

“还有，因为我们的武器不够，所以在后边的预备队都是空着手准备接过前边殉国的弟兄的武器进攻的；但是这时一支鬼子小部队从背后渗透过来，面对我们的战士，完全就是屠杀了……”李斌脸上的表情告诉大家，他现在脑子里又在一遍遍地倒放着攻击鬼子司令部的情况：“苏州的小巷子太多，我们的预备队根本没办法控制住每一条巷子，哨兵发现鬼子的渗透部队却没有足够火力抵挡，被他们从后面插过来，前边的攻击部队一下子就乱了……”

……这和祖爷爷回忆录中讲述阵地被突破的情形何其相似啊！国民党军的抗战部队只装备了压在第一线的武器，后边的预备队只有哨兵和长官会有枪！曹小民深深的悔恨自己对细节的考虑太粗心了，是他天衣无缝的计划把这么多敢于前赴后继捡起殉国的弟兄的枪支继续前进的勇士白白流血牺牲了！以后对于后备部队的安排真要好好动动脑筋！

“还有我们的部队通讯能力太差，鬼子被我们进攻马上就可以通知各处部队增援，而我们呢，打军火库的弟兄得手了，打司令部这边的却还不知道，得了军火的弟兄也不知道司令部那边的弟兄缺枪……”王晔也补充道：“我是打毒气仓库的，我们被打散了，后边的弟兄一点都不知道还在往我们这里冲，我就是在半路上和营长汇合的……”

“鬼子开始进来的部队就不多，人家都没怎么动，就是占据着要冲等我们自己往枪口撞……”“酒鬼”也开始总结他逃离时的见闻：“很多我们的士兵一时半会没受到攻击，就以为自己躲的地方安全，就那么缩在巷子里；等鬼子人多起来了，他们把每条弄子两头一堵，那些没有枪的散兵完全就是被屠杀啊……”

……我没有念过书，我的很多兄弟也没有念过书，我们不知道怎样把用血换来经验传下去，每一次换上来的新兵又得在死掉大多数人后剩下的人才学会打仗……不是我们不想，是做不到啊！战争结束后很多年，等我自己学会了写字才真正明白一支没文化的军队是多么的羸弱……祖爷爷经过多年以后的思考，才明白一支没文化的部队的悲哀，但现在曹小民已经明白了，他需要做些什么。

没有人可以改变国民党军的士兵成份，这个年代就没有多少人读过书，但是他们这些读过书的，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难道就不能做得更多吗！？

“弟兄们，咱们不能都死绝了，咱们得有人活下去……”曹小民轻声道：“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在四行仓的时候为什么谢团长一定要我把一支部队带出来……我们活着的人，要把我们想通的、想不通的都写出来，要总结出经验在全军推广。我们要把这些写给师座、甚至写给委员长……”

王晔等等正规军校毕业的军官一个个点头称是。

“大家要清楚，这次会战，特别是苏州之战，基本上我们的部队都是受过德国顾问训练的中央军和受过日本人训练的桂军，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战术水平却远逊于对手……”曹小民忧心忡忡地道：“那么以后呢？我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士兵都会是那些刚征集来的新丁，他们远远不如这次模范营补充的那些受过三个月训练的学生兵；他们甚至连你的战术讲解都听不明白……弟兄们，也许抗战最艰巨的时刻还远远没到来……”

曹小民是真的这么想的，当他把他的那些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计划在实战中应用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幼稚：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很残酷，战争就是现实！中国民党军人低劣的文化和训练素质、简陋的装备根本不容你对战斗作过多的幻想，中国民党军人唯一不输给鬼子的只有献身精神，只有拼命！偶然利用一下超时空的“作弊器”能够在一些小局部或者一两场战斗中在鬼子不防备的情况下取得惊人的战绩，但是要想在抗战全局中取得更有利的对抗位置，绝不是那么简单！

“煎饼裹子”和“小张生”回来了，他们侦查到了关于毒气的情况。

“鬼子加派了三十人守备那个毒气库……因为铁路桥和铁路都被你们破坏干净了，这些毒气一时半会运不走……那里的六千多难民，有劳动能力的都被鬼子押去修铁路了，剩下的……”

剩下的会怎样，不用他们说，大家也清楚，这让曹小民心里又像被刀割一样的难受――是他一手挑起了这场大屠杀，也许在修完铁路之后，这些剩下的难民也会……连叹气都没有一声，大家全部沉默了下来，死一般的沉默。

也不知道大家沉默了多久，曹小民平静地打破了死一般的气氛：“三百五十罐毒气，我们一定要炸掉，但我们也要活着走出苏州，我们得尽量多的活着，这是一种责任，我们有责任把我们和鬼子交手的经验传下去……”

九个人，要炸掉三百五十罐毒气，还要活着出去，地狱一般的苏州城里要诞生新的“九阎王”了，也只有地狱里才会诞生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