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红河

（……电影上的国民党军打败仗，总是践踏着老百姓夺路而逃，但我所知道的国民党军，很多时候是因为不愿对着难民开枪，被鬼子利用难民突破防线的；在无锡、在宜兴……后来在合肥、在桂林……摘自《祖爷爷的抗战回忆》）

“……你大哥他殉国了……”

在“刀子”的失声痛哭中，曹小民也觉得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贯头而下！那样的人也会死！？……在曹小民的印象中，那个秃瓢团长高大得惊人，两只眼睛一瞪能把野鬼都吓退几步，站着就是个立地金刚，坐着就是条座山虎，这样的人物竟然也战死了！？

“……城郊到处是鬼子纵起的火头，到处都是尸体，越往吴桥那边去越多，运河岸边、塘岸中间和周边的稻田里，到处都是……”老人缓缓地，神智好像重新陷入到了那一段景象当中：“本地人都逃光了，但是外地来的难民还是不少，他们本来以为可以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的，结果被鬼子抢掠一空杀得遍地皆尸……整条塘岸上是遗弃的箱笼、包裹、衣服等财物，连自行车都有，这可是很稀罕物品啊。我发现很多尸体都是脸朝下或是侧倒在地，而且绝大多数尸体是留下很多的刺刀贯穿伤，有些尸体腹腔洞穿，花花绿绿的肠子流出体外。更惨不忍睹的是女尸中，许多具是赤裸下身的，而且不无例外腹部都有刺刀痕……你大哥是我亲眼看着殉国的，就在吴桥……”

“鬼子进攻吴桥估计很多次了，始终没有拿下来……”老人沉声道：“我到了吴桥附近时，恰好看到一股近千人的难民夹在交战双方之间，他们惊惶地向吴桥两堍沿河朝双河方向逃命，被你大哥的部队打得恼羞成怒的鬼子就向这群手无寸铁的难民下了毒手，他们冲上去拿刺刀杀这些难民，还一边杀一边对着中国民党军队笑；有的鬼子捉住一些妇女，就在河岸上强暴；你大哥没忍住，他率领部队上去了，他是条汉子，铁铮铮的汉子！”

秃瓢殉国了，他死得很壮烈，是曹小民所知道的兄弟中死得最壮烈的一个！

在目睹对岸的鬼子残害百姓的时候，河这边固守的国民党军忍无可忍地发出震天怒吼，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眼睛就像回到了邵家的山谷中生裂鬼子的时候；在秃瓢的率领下，三百多西北汉子挥舞着大刀片冲过了吴桥，和鬼子打起了肉搏战！

一直以肉搏自豪的鬼子，在后勤不继的情况下，竟然也主动停火冲了上去和国民党军拼刺刀，但是这一次鬼子失算了：在他们面前的这支西北军团长是冯玉祥老帅的卫兵出身，每一个士兵耍大刀片子比开枪还灵光！

一刀斜劈，看着力道凶猛，其实却不把力道用实，迈前的一步也不是冲刺而是顿步；等敌人的刺刀避过刀锋反挑过来时用刀背一磕，就这么一个动作同时完成了重心转移、封住敌人的进攻，下一步就是后脚前迈，手中大刀顺着敌人的刺刀劈下去……很简单，很实用，只有那么三个动作环节，这就是在抗日战场上杀得鬼子要装铁皮护着脖子的西北军大刀法！三个经过千锤百炼的动作就能把看上去简单到极点的大刀法发挥到极致，喜峰口、古北口……现在，西北大刀刀光在江南闪耀！

三百多条西北血狼冲进了鬼子队伍中，霎时就是血浪滔天，腥风卷地！白的是雪亮的刀锋和凄冷的阳光、红的是大刀飘扬的刀缨和敌人喷溅的鲜血；断肢、残臂、头颅……各种的鬼子零碎在刀浪中被卷得四处飞溅！从四面八方增援过去的鬼子人还没到就已经被这一幕吓得腿脚发软――这真的是长官们说的羊一样软弱的支那军队吗？这分明是独行纵横天下，群起席卷大地的血狼！

“那几百个勇士可真是天兵天将啊！……”老人声音发着抖：“我在河这边都能听到那些大刀发出‘豁豁’声砍进鬼子身体，不时就会看到鬼子的人头从人群中滚出来，鬼子人数比他们还多，可就是杀不过他们，被他们杀得遍地皆尸，很多鬼子转身逃跑……”

那些被吓呆的难民在经过短暂的盲动后，忽然意识到要逃到河对岸才是安全的，于是他们扎堆就往吴桥冲过来……鬼子的部队本来是沿着塘河展开和国民党军交战的，这时都在向吴桥靠拢，很多前来夹击的鬼子就直接放弃了北岸的拼杀衔着难民队伍尾巴追过来！

“……能够冲锋的士兵都跟着秃瓢团长过河了，这边的士兵都是伤员，难民往这一冲，他们没敢打机关枪，就被鬼子过来了，一河两岸就全部打成了肉搏战……国民党军弟兄们很多人，特别是河这边的伤兵都是拉响炸药包扑过去挡住鬼子的；鬼子也派了些光着膀子的兵绑着手榴弹拉了弦冲过来，桥上总是炸得血肉横飞……”老人道：“我看到那些国民党军弟兄炸药包和手榴弹都不多了，有时候他们冲上去的人根本没带炸药，刚好鬼子冲上来的人也是空身的，大家就在桥上扭打成一团，桥上满是人的时候带炸药包的又上去了，又是炸得血肉横飞……这一仗打了很久，从昨天早上到差不多中午才打完……”

吴桥阵地，总共有六百国民党军坚守，一半是伤员。他们还能战的都拼了最后一口气拉上鬼子一起上路，在后边不能移动的重伤员甚至连自杀的武器都没有，他们有的人挖开腹腔的伤口，拉断自己的肠子、有的人互相咬断弟兄的咽喉，就像那些荒漠狼咬断无法移动的同类的咽喉……

六百陕娃子，没有援军，他们就是断后的；面对数倍于己的鬼子没有一个人后退、没有一个人投降，他们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六百人全部在吴桥两岸壮烈殉国！

“秃瓢团长身上中了好几处刺刀，但是鬼子还是没法活捉他，靠近的鬼子连续被他砍翻了两个。后来有个鬼子军官不知过去说了什么，他们就一对一杀了起来，才一个照面秃瓢团长就把那个鬼子军官砍翻在地……”老人无限神伤：“鬼子是用枪打死秃瓢团长的，他死了尸体都没倒下，两个鬼子兵拿刺刀捅了两下也没倒下。那个受了伤的鬼子军官捧着刀过去把他的头割下来了……”

“大哥！”“刀子”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曹小民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止了往嘴里送那美味的白米饭，他哽住了！……电影上的国民党军打败仗，总是践踏着老百姓夺路而逃，但我所知道的国民党军，尤其是中央军和桂军很多时候是因为不愿对着难民开枪，被鬼子利用难民突破防线的；在无锡、在宜兴……后来在合肥、在桂林……祖爷爷回忆录里的一段活生生在他的眼前浮现：立地金刚一般的秃瓢带着他数百西北健儿，面对潮水般的难民不发一枪，选择了最惨烈的肉搏战；终于，在难民们全部逃到了他们身后的时候，这些铁打一般的汉子却再也扛不住了……那一张浓眉大眼的脸庞，那一个高大的无头身躯，像活的一样在曹小民眼前晃来晃去！

“后来，鬼子过河了，追上去残害了很多的难民；但他们也让很多人活了下来，他们需要人埋尸……”老人接着道：“我也被鬼子抓起来了，秃瓢团长的尸体就是我埋的……一河两岸血流成河，血水汇成一股股流进河里，我看见整条塘河的水都泛了红……对了，秃瓢团长的人头被挂到了老北门门楼上……”

“曹营长，各位弟兄，‘刀子’求你们，大家把我大哥的头给抢回来吧……”悠悠醒来的“刀子”听到了老张头的最后一句话，忽然发了疯似的弹了起来，一下子扑到曹小民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嘶力竭的喊道。

能答应吗？能不答应吗？！曹小民心念电转，在经历过苏州的惨败后，他已经不是那个敢于跟着感觉蛮干的营长了。

他抬起头，看看周围的弟兄，他看见的一双双坚毅而无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