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兄弟门(上)(1 / 1)

第一零八章兄弟门(上)

(……人的一生会交到多少个知道你在拼命就会义无反顾地前来相助的兄弟?我很骄傲,因为这样的兄弟我很多,虽然他们都到了另一个世界……摘自《祖爷爷的抗战回忆》)

“噗噗噗噗……”子弹打在沙包上的声音是那么的密集,头顶的沙包忽然像活物一样蠕动!郑成钢条件反射一般整个人趴在地上连爬带滚地通过这一截街垒,他知道那是沙包已经被密集的子弹把一面的麻袋全部撕烂沙子泻出来的情况;只要趴下稍晚一秒钟他就可能已经被穿过沙包的子弹射杀!

“是鬼子坦克!千万别逃!……”郑成钢几乎是哭叫着吼出来,他看见两个士兵出于对钢铁怪兽的本能害怕反应已经跑出工事,士兵转眼间就被机枪子弹打得浑身爆起血花,茸茸烂烂的身躯像风中落叶一样被卷扑在地!

害怕的不止是两个士兵,只是其他人看到了站起来后撤的下场才缩回到单薄的工事后,这时他们才理解了连长的喊话!

鬼子已经整整一天半没有进攻了,后边防线上的弟兄破天荒地支援了一个班的人上来,还带来了一些弹药和馒头;中华路的第四道防线终于让它的守卫者感到了一丝厚实,但这种厚实在鬼子重新发起进攻后的第一次攻击就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子弹在头顶上不是“嗖嗖”地飞过,而是“呼呼”地像蜂群般呼啸而过!连仰起头瞟一眼都不行,工事后的中国民党军人只能缩在越来越扛不住打击的沙包后,听着履带沉重的碾压声越来越近……鬼子重新开始进攻后一开始就让坦克打头阵,不是那种他们交手过多次的豆战车,是重型坦克!

“轰隆!”街道右侧的一堵断墙彻底被坦克炮抹去,炮弹爆炸的一瞬间可以看到一道红光像刀一样穿过墙体和激起的烟雾扬尘把缩在断墙后的一个弟兄半边身子削断抛到远远的后边!

无法抬头还击,无法知道敌人的动向,除了他们肯定在逼近;下一刻跟随上来的鬼子步兵就会把手榴弹扔到街垒后把他们炸死……

“弟兄们,别慌!手榴弹准备……等鬼子的手榴弹扔过来时再出手!”郑成钢的声音也已经吼成了沙哑的战场嗓子,他知道这次没机会再活着见到他的老弟兄们了,但是他们不能白死,他们还有机会拉上几个垫背的鬼子;在鬼子的手榴弹扔下来的时候他们的机枪会有那么一瞬间停顿,那时鬼子的步兵也接近了,那是他们拉垫背的时刻!

也许他们都会在投弹的一刻中弹,但也许会有那么一两枚手榴弹被扔到鬼子丛里;然后他们将被自己没扔出去的和鬼子扔过来的手榴弹一起炸成粉碎!

这是必然的结果,无怨无悔的结果;当你穿上军装的一天就要做好这样的准备……郑成钢脑中出现了一张清秀的,带着害怕神色的俏脸,那个买来为他老郑家传宗接代的小女孩,那个坐在床边发抖的纤弱身躯。

这辈子还没碰过女人呢,那个女孩的身体是怎样的呢?脑中竟然出现了一副模糊的女性*裸*体的画面,单薄、苍白……郑成钢努力挥去脑中的形象,耳中传来的履带声音已经清晰了,连枪声都盖不住了,差不多了吧……“预备!……”郑成钢看到了“歪嘴”在颤抖的张大的嘴,他在远端拿着两个捆在一起的手榴弹在发抖,手榴弹竟然没拧开保险盖!

到底是新兵蛋子啊!郑成钢向“歪嘴”投出了一丝微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没时间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杀死过四个鬼子,仅仅是在没经历过的死亡面前有些发呆,“歪嘴”,好样的!“嘶”的一声郑成钢拉弦了,他仿佛听到其他方位也传来“嘶嘶”的声音……

伯父和父亲会逼着那个小女孩给自己守寡吗?……对不起,我害了你,小妹妹……营长、李连长、张景岳……下辈子咱们还当兄弟,再和鬼子拼命……怎么鬼子的手榴弹还不落下?……

死,特别是战死,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有谁知道在那些战死的官兵心中脑际会想什么,会有什么牵挂呢?谁关心过呢?

“轰隆!……”天塌地陷!

“鬼子很久没这样用重炮猛轰了……你说‘草民’他们还扛得住吗?”李添豪跳下渡船整整军装看着一个个跳下来的士兵对身边的张景岳道:“其实我们自己来就好了,犯不上让弟兄们一起过来……”

“除非你不来,你来了弟兄们会不来吗?”张景岳笑笑道:“要是旅座和团座知道我们过江来,说不定拄着拐棍过来呢……”

“看,那是谁!?……那不是‘单耳’吗?我今天早上还在江北见过他……”张景岳忽然看到另一条渡船上跳下来一个熟人,曹小民的一个老弟兄。

“那是‘孙猴子’!……那是‘老崩牙’……”李添豪心头一热嗓子哽住了,他和张景岳以及一批在苏州时就一起血战余生的弟兄得知曹小民在城里死战的消息后忍不住偷偷搭乘来接败兵北渡的船过江,他们没想到在这里看到那么多熟悉的面孔,那么多的老弟兄……

“炮袭!卧倒!……”天边传来空气撕裂的尖锐嘶鸣,一阵暗赤光华逼近,岸滩上的军人纷纷卧倒,头脸、军服一下子溅满了泥泞。

“轰隆!……”天塌地陷!

“曹营长,上级命令我们必须带你回去,听说委员长要亲自给你授勋……”沈队长摘下军帽,掸掉军帽上屋顶震下来的灰尘重新戴上。

“在和鬼子拼命的那些弟兄,很多人都是被我叫去的,被我叫去送死的;他们被人出卖过,被人抛弃过,我不能再伤他们的心……”沙哑沉厚的声音响起来,曹小民正色对面前的一群长官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与南京共存亡’,我只希望我们全部战死南京还安然无恙;我不能和你们走,我得和弟兄们在一起!……我要去战斗,和我的弟兄们一起,如果真要带我走,你们留下,等我殉国之后带走我的尸体吧……”

……人的一生会交到多少个知道你在拼命就会义无反顾地前来相助的兄弟?我很骄傲,因为这样的兄弟我很多,虽然他们都到了另一个世界……祖爷爷是个很孤僻的老人,他没几个朋友,但他不孤单;其实他有很多兄弟,所以他才不交更多朋友;他的兄弟都是会在他拼命时义无反顾前来相助的真兄弟,他看不起一般世俗的交情,他骄傲因为他有那么多的兄弟!现在他曹小民的兄弟都在拼命,他无法给他们更多别的,他只能给他们让他们可以骄傲一辈子的交情,他是他们的兄弟,他会在他们拼命时义无反顾地去到他们身边!

曹小民回过神来,他看见面前是一列举起的手,所有的人都在向他敬礼,军礼!

“沈醉,别名沈叔逸……”扑克脸的眼眶泛着红。

“陆潇亭,号慎行,他们叫我‘慎先生’……”从容先生分明在颤抖。

“辜传鸿,所有人都叫我的职务……”狼眼的凶光后透出一丝温情。

“宪兵一团六连张逊!”“宪兵一团六连王朴!”“宪兵一团六连彭志高!”……

“七十四军模范营曹小民!”曹小民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