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涂炭
(……鬼子在每次城市攻坚中都会有集中炮火打击平民的行为,绝对不是误击,是刻意而为的,后来我们知道那是鬼子东京大本营的决策:中国人太多不好管治,各作战部队应该在占领作战时尽量借机会杀死更多平民……摘自《祖爷爷的抗战回忆》)
车子摇摇晃晃地在路上开着,不时要绕开或者下车去搬开那些堵在路上的尸体;曹小民一行就这样“飞快”向着江滩前进,在路上不时还可以看见三五成群的散兵和民众向着前线或者江边走去。
鬼子的炮袭越来越强暴,因为守军的顽强,原本想以最完整方式拿下南京的鬼子这时也开始无所顾忌地随意炮击了。大口径的炮弹落下都会引来一阵山摇地动,如果刚好落在走难的人群中就是血肉横飞,留下一地的尸骸以及伤者和死者亲人的哭喊声……
曹小民已经随着桶车(前文所说的吉普车,经兵站站长书友指出确实不妥,这款德国民党军用吉普的原型车在这个时代还没开始被叫做吉普,没查到原型车的称谓姑且称其为桶车吧)的摇晃睡过去了……车厢里挤在一起的军人睡过去了一大半,像刘峻岭他们几个和曹小民一起连续作战两天的几乎是一上车就睡着了。
长官还是那个长官,还是那样的不要命……梁小宽的心里竟然一阵阵地涌起热潮,他眼前的曹小民已经看不清长相了,脸上各种溅射伤划开的口子流出的鲜血已经被北风吹成了块块血痂,和灰尘泥土混在一起加上硝烟的熏烤,就一黑鬼似的;浑身上下都是破口的军装棉袄和棉袄破口上风干的血迹都让梁小宽很清楚,现在长官的身上各种的小伤估计得有七八十处,很多可能已经和内衣粘连在一起正在发炎――长官受的伤比他自己去找到联络站的时候还重!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这早应该垮下的身体在战斗!?曹长官在给那些新兵们讲述战斗要诀的时候,他连步枪射击示范都已经做不了了,因为左胸胸肌的重伤伤口被反复崩开,他的左半边身体已经陷入剧痛和半麻木状态,他现在连枪都端不起来!
梁小宽伸手探探曹小民的鼻息,确认他还有呼吸――很多生龙活虎的官兵从火线上下来就这样睡着后再也没法醒来……
“没事,长官只是睡了……”开口说话的是孙元良派去保卫曹小民的卫队长:“兄弟怎么称呼?我叫卫良……”
“梁小宽这个名字很一般嘛,你知道吗,起个好名字很关键……”卫良点起一根烟道:“两年前我还是新兵,孙长官到新兵营里视察,看到我的名字马上就把我调到警卫连了……说起来八十七师有位老兄更运气,他叫招进财,结果马上被长官调去管军饷了……”
“那,要是我姓华,叫灭日,委员长会不会马上升我当将军?”梁小宽一句话过去,卫良顿时失语……“其实现在我只想自己姓活,叫活下去……”梁小宽续道。
车里忽然陷入一种完全的沉默,似乎连士兵的打鼾声和发动机声都消失了,“活下去”!三个很简单的字,但它的意义在此刻却是那么的沉重,每一个醒着的人都沉默了,“活下去”何尝不是他们心底的渴望!?但是,谁知道呢……
“停车!前边怎么了?”沉默中的卫良忽然一声轻喝,桶车嘎然停下。
就在汽车前方两百米的地方,大路上竟然堵塞着无数的难民,隐隐约约在北风中传来阵阵呼天抢天的嚎哭声……车里头原本睡着的人忽然在这一刻全醒了,也许是战场上给炼出来的特殊嗅觉,当身体感到忽然而来的不对劲,老兵们忽然就醒了,一个个条件反射般把子弹推上膛……
天边忽然响起一阵怪啸,“咻、咻、咻……”尖锐的破空声忽然笼罩着天空,红红的炮弹轨迹瞬间就把夜色划割成一张狰狞的血脸!
曹小民感到一阵的毛骨悚然――他走上战场的第一次被炮击的可怕感觉又回来了!
炮击的对象不是他们,炮弹密集落在他们前方,最近的竟然就在面前那些难民群中,日本人的炮群齐射!
前方的通道方向顿时成为一片火海,在火光的顶部却翻腾着张牙舞爪的厚厚一层火云,仿佛要吞噬一切;烈焰与硝烟中,是无助的无数生灵在挣扎,在涂炭……剧烈的爆炸声浪掩盖了来自人类的一切哀鸣,但那些在火光映照下分明张大了在呼喊的每一张嘴却告诉所有旁观者,那些生命都在发出悲恸的叫唤,只是他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不懂得如何在炮火中最有效保护自己的老百姓最冷静的人也仅仅知道趴在地上,抱着脑袋整个身体平平地趴着,可以看到无数的躯干被整个横着震得从地上弹起来在空中翻腾――就算没弹起来的人也大多被震伤内脏,成为外表没有伤痕,一摇晃就七窍流血的“诡尸”!血肉和碎肢向四处飞洒,有的直接被狂飙卷起摔在曹小民他们的车身上!
所有人都下了车躲在可以遮挡身体的角落,无奈地承受着声浪和狂飙的冲击。
……鬼子在每次城市攻坚中都会有集中炮火打击平民的行为,绝对不是误击,是刻意而为的,后来我们知道那是鬼子东京大本营的决策:中国人太多不好管治,各作战部队应该在占领作战时尽量借机会杀死更多平民……一个拿刺刀的鬼子能杀多少百姓,十个还是二十个?那些坐在办公桌前的鬼子能杀多少人,?用他们的一纸命令!曹小民看着眼前血与火的一幕想起祖爷爷回忆录里的述说双目尽赤:战争结束的那天,审判战犯的那天,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那些制定决策的魔鬼参谋们逃过了审判,逃过了处决!?
如果我能够活到那一天,也许我还要做一件事情,组织力量去追杀那些漏网份子,就像犹太人后来对德国人做的那样!曹小民心里在狠狠地发着毒誓:属于世界的战争结束后,属于他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鬼子用炮火封锁了建宁路和中山路,我们来的时候就是冒着被炮击的危险穿过的,但那时还没有炮群齐射……”一边报告着的梁小宽心里如坠冰窟:挹江门不是已经失守了吧!?那江滩上的无数灾民……
挹江门没有失守,挹江门的前沿防线,八字山防御带此时此刻战斗正在白热化!
白天,鬼子的空军已经多次轰炸了八字山,这座本来就没多高的土丘已经被轰炸得满目苍夷;在傍晚的时候,鬼子的炮群又一次把整块阵地犁了一遍;现在的八字山已经没有一棵草木,完全被战火熏黑了。
开始进攻的鬼子部队人数倒不多,也就在两个中队左右,因为鬼子从秦淮河一路打过来沿线还有国民党军的残余部队会袭击他们,他们不得不沿线布防。他们的重装备也不多,对阵地上的狂轰滥炸全是后方的重炮阵地和空军所为。他们整整一个白天在国民党军三十六师的顽强抗击下不光寸步不前,还折损了一半的人。
在傍晚炮击完的那次进攻结束后,这些鬼子已经决定不再进攻了,他们都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每次后方的大型炮袭和轰炸,明明看到八字山阵地上有那么多被炮火掀到半空的中国民党军人尸体,但他们攻上去的时候还会遭到那么顽强的阻击;难道那些中国人都是杀不死的蟑螂吗?
但是他们很快就充满了信心:隶属一零一师团的一个整编大队在他们停止进攻后不到半小时就到了,他们相信这次绝对能拿下八字山!
一切都没有悬念,这支在淞沪会战中被中国民党军队打得整个师团几乎换了一遍的生力军仅仅用了一轮冲锋,就杀到了八字山的山顶;在望远镜中鬼子的指挥官们已经可以看见惨烈的肉搏战在开始――当肉搏战开始,就意味着日军要拿下阵地了,以往大多数的战例都证明了这点。
拿下挹江门,断绝了南京与对岸的联系,这就意味着日军正式占领南京!看到了首功在望,一零一师团的那个大队指挥官已经开始兴奋莫名;当他看见山头开始肉搏战以后,指挥刀一挥:“杀给给!”八字山下的日军开始了全军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