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七章招魂（下）

（……我不止一次在大战之后到前线给官兵们主持招魂，别小看这样的仪式，对于我们的官兵来说那很重要；因为我要去招回的不是亡魂，是三军的军魂……摘自《我的抗战回忆――曹小民》）

曹小民厉害啊！余汉谋在旁边目睹了这场简短的讲话和命令，他已经发现那些逃兵在接受命令到战场上去捡回自己兄弟们的尸体时那种行动的一致性已经恢复到一支军队的面貌了。

这些补充团最大的特点就是按团为编制全部来自一个乡下，很多人原来在各自家乡都是土匪，他们原本就比一般的新兵队伍要更加齐心。特别是那些土匪出身的部队，原来他们就是兄弟！

因为初上战场被日军超暴戾的炮火吓住了，他们成了逃兵；但是他们何尝能割舍掉心中对殉国的弟兄的眷恋！？曹小民给逃兵们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他们回去给那些被他们抛弃掉、在他们心中留下隐痛的弟兄收尸；这是给他们救赎的机会也是把他们第一次重新扔回到战壕里去，只要他们去了，以后就不怕了！

天气很冷，被抛弃在山间的弟兄们脸上已经是灰青色的了，一斑斑暗紫透着死气，浑浊的半闭的眼睛那一点点晶莹看上去像眼泪……是在抱怨自己的抛弃吗？无形的沉重压在一群逃兵的心上，大家默默无语，原本挂在眼中的泪水也因为羞愧渐渐被风干了。

远处的群山，虽然被炮火洗礼过，但那些原本的枯黄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再被北风带走，看在眼里竟是少了隆冬的凋零。山间的泉水依然潺潺，被炮火惊吓过的小鸟好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继续在裸露的山梁上跳动觅食……如果没有东面澳头方向传来的炮声，这一切看上去就像是老家春耕前烧过的山梁景色（粤西北山区类似刀耕火种的方法，开春前会先把要耕种的荒山野地烧一遍。）。

时空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变换，他们仿佛回家了，弟兄们就在身边……但是弟兄们已经死去，他们就在身边。（^138^看书网^《^138看书网^》）在沉郁的气氛中，一具具尸体被从沟壑中抬了出来、被从炸踏的掩体下挖了出来……

“那些是日本人的尸体，为什么也要抬下去？我看扔海里喂鱼算了……”到了最前沿，被鬼子攻陷过几次反复争夺的地带，中日两军的尸体开始互相堆积在一起，官兵们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不行，开春了咱们还要捕鱼呢，你让我们吃那些用尸体喂大的鱼吗？”本地的民兵首先反对起来，他们觉得应该把那些尸体集中起来烧掉。

“把那些日本人的尸体集中起来……”曹小民看着手上一大叠重庆过来的报纸沉思了一会下了一道命令，然后他忽然抬头对陈立夫道：“这次我们的手法不能和上次一样，毕竟这次主要的对象是学生。他们热血、敏感而且不知死活，很容易被人煽动和利用；如果我们强硬压制派军队或者特务进入校区那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了，而且这样的压制会在学生心底埋下仇恨。我们这样做……”

曹小民决定根本不去和那些社评打口水仗，他一方面部署一些第三方的人士的采访，比如英美等国的战场观察员的采访，让他们把亲眼看到的自己陈述一遍然后在中央控制的占据着舆论主流的报纸上发表。另外，曹小民决定做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收集日军尸体交还日军！

“就算日本的政客不愿意让国民知道他们伤亡如此惨重在国内压制消息，但是我相信任何一个国家的将领都一样，都一样看重他们手下的官兵，我们让他们来收回尸体他们一定会来接收！”曹小民道：“我们的记者可以和西方国家的记者一起在现场拍照，也可以得到最准确的歼敌数字，如此一来我们根本不用打口水仗就能让重庆的百姓，让全国的百姓知晓真相，明白我军在抗战中的巨大牺牲和牺牲的意义！”

是啊！何必打口水仗了？难道中央每一件宣布的事情都要再解释一遍？都是不可信的？陈立夫忽然感到胸口的压抑被驱散了……怎么什么难事到了曹小民这里，竟然就迎刃而解了！？

“至于对付那些校报也简单，难道大学里只有他们的人吗？我们的三青团等等力量也可以发动起来啊！我们不用军警不用特务去干涉校报，但校报难道就不能把持吗？让我们掌握的青年人去，他们要民主就要接受不同意见，就要让我们的青年也加入校报编辑队伍，最后把他们挤出来！”曹小民道：“如果他们强硬，那么我们就让那些青年动手，这样打起来规模再大也没问题；我倒是要看那些名流学者们怎么办！最后他们还是要报警察局的，那时候我们的军警才堂而皇之进去平息事件……至于今后如何处理那些在本次活动中暴露的反动学生，我想……哈哈，你们中统任何一个小头目都知道了吧……”

一阵羞愧涌上心头，陈果夫被搞得焦头烂额的事情到了曹小民手中，人家只用了十分钟浏览了一遍报纸，用了十分钟思考，二十分钟布好局解决了！但是还没完，傍晚的时候，陈果夫真正见识到了曹小民能在三军中树立至高无上威信的一幕了！

旌旗猎猎，大亚湾战场上的亡魂好像全部凝聚在北风中，山脚下是望不到边的尸体整齐地排列着，这是**的尸体，还有一处看不见的山沟里堆满了鬼子尸体。

那些收集完尸体的逃兵站成整齐的方阵肃立，远处传来的炮声更让他们浑身撒上了一股悲壮的气势，曹小民登上了用竹木架起来的临时点将台……

“……这一仗我们大获全胜，我们伤亡惨重，但是，你们知道在后方有什么说法吗？”曹小民顿了一顿道：“有人跟我说，曹长官，这一招真好，把他们打光，连剿匪也省了……”曹小民的话引来一阵骚动，这些部队沿途被各地民团严防的遭遇他们自己感受得到，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穿上军装后在别人眼里还是土匪！仗都打成那样了，人都快死光了，人家还把咱们当土匪！激愤的泪水瞬间灌满了无数双眼睛……

“我要说的是，在大家穿上军装的那一天起，这里就没有土匪，这里只有为国家为民族生存披肝沥胆的国士！”曹小民继续道：“还有人故意污蔑我们的战斗，说我们是在虚报战绩要功劳，说我们打了败仗……弟兄们，告诉我，这一仗我们胜了还是败了？日本人比我们死得多还是少！？”

“我们胜了！胜了！我们大获全胜！日本人死得比我们多多了！……”激愤的军人泪水夺眶而出，有的人已经陷入疯狂般的状态；他们穿上军装的时间不长，但他们是军人；军人可以死但不能被褫夺掉荣誉！

“他们不信，我们再来一场！”“我们就是铁军，我们把日本人打败了！……”搬运殉国弟兄一天的各种被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他们忘了阵地上的惨烈，他们忘了多少手足就此阴阳相隔，他们忘了自己是逃兵！

这里已经没有逃兵，所有人都在挥舞着拳头呐喊，他们知道要珍惜自己的荣誉，他们是军人！

“历史可以被篡改，但永远不会被彻底湮灭，真相会在人民的心底留存，会在适当的时候绽放！你们的功绩，你们为国死战的壮举一定会被我们的子子孙孙记住，会被传扬，会流芳百世！”曹小民继续着怒吼：“在重庆，在全国都有人在刻意污蔑我们，污蔑我们为国血战的军人；这些人的面目丑恶，他们最终比会被自己的谎言呛死！但是，我们作为军人，就要能够承担，能够背负得起一切的污蔑和漠视；因为我们是在为这个国家而战、为这个民族而战、为我们的子子孙孙而战，我们不是为了某个人某个政党！……身为军人，我们在今天必须把一切的委屈和侮辱背上，因为我们还肩负着使命，还要为这个民族，为我们的子孙活下去杀出一条血路！……有人说前线的逃兵现象很严重，希望我亲自下来看看；但我没看到一个逃兵，我只看到一群打累了想到后边休息一会的勇士；我只看到一群对自己的弟兄不离不弃回到战场给弟兄们收尸的男人！……”

除了他没人能做到，因为他本身就是从最草根的士兵打上来的！陈立夫忽然明白了什么：曹小民知道每一个士兵在什么时候想什么，他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对士兵说什么，他的一句话在士兵的心里可以胜过其他人做的无数……

没有枪毙一个人、没有惩处一个人，甚至没有一句责骂，曹小民把三军的魂招回来了，不是两万殉国的亡魂，是幸存者们的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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