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很好……”眸前浮出一层白花花的雾气,褚画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却仍固执地不愿让对方瞧见自己软弱地掉泪。他慌忙背过身,打算趋步离去,“我要走了……”
转身之际,插于后口袋的那一小束铃兰花就这么露了出来。
康泊立即拄着手杖上前,在对方迈动步子前将铃兰花枝握在了自己的指间――那一小束花朵已经枯了,白色的花瓣打着不精神的蔫,边缘处还染着铁锈色的瘢痕。那是鲜血凝固后的痕迹。
“你要走,可你一个亡命之徒,又能走去哪里?”尽管音调仍无起伏,听来却柔软了不少,也带着层清晰的笑意。
“我他妈爱去哪里去哪里,干你屁事!”全然未曾听出对方的揶揄之意,心灰意赖之下再次口出恶言,轻颤不止的肩膀却泄露了他的心伤,“总之我会如你所愿地马上从你眼前消失,绝不会拖累――”
还未等褚画说完康泊就从身后将其搂了住。将轻轻颤抖着的家伙完全裹进自己怀里,将自己的脸与他的脖颈交错相埋,他贴着他的耳畔轻问道,“为什么要送花给我?”
过多的失血使得他的意识更为模糊,褚画晃了晃身体,试图从对方的怀里挣扎脱身却根本使不出丁点儿的力气。天旋地转间恍然仿佛时空扭转,他竟以为自己回到了俩人的初见之日,目光茫然向前,口中喃喃自语,“这是……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曾经看见过不少你的照片,我从中猜出那是你很喜欢的花……我想一个被孤独囚于黑暗中整整六年的人,收到一束自己喜欢的花该会多么高兴……”
这个分明嫉恶如仇的小警探,却在面对最穷凶极恶的罪犯时,也总不忘叩开门闩,为对方带去一束光噬龙帝。
“我不是问我们初次见面,我是问现在……你为什么要送花给我?”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送花给你?为什么要送花……”清澈眼睛懵然大睁,褚画失神地重复着对方的问话,一晌后才回答,“那些恋人……那些彼此相爱的人们,他们不是经常彼此送花吗……”
“相爱的人?”康泊把褚画拨转过来,用那种意味温存且隽永的目光对视他的眼睛,慢慢开口问,“我们……是吗?”
“如果你还爱我……”褚画微微仰起脸,原本强忍于眶底的眼泪就这么顺势落了下来。他以一个婴儿般纯真的眼神望着身前的男人,更以同样认真的口吻给予对方回答,“那么,当然……”
※※※
律师范霍文走进房门时,康泊正倚靠在床上,而褚画则趴在他的怀里睡觉。
腹部的伤口已被处理妥当,他整宿整宿地难以阖眼,担惊受怕,流离失所,终于找到了最能令自己安心的港湾。
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康泊打算从床上起身,可倚坐着的身体刚动了动,褚画就紧紧收拢了箍住他腰身的双臂。
康泊试图一点一点抽身出来,但显然徒劳无用――哪怕只是极其小心地轻轻一动,怀里的家伙就会受惊般颤一□体,随即把脑袋往自己的怀里埋得更深,以要将自己腰身夹断般的力气收拢两臂。生怕自己会离去似的。
即使已经沉沉睡去,这家伙的手臂仍像钳子的双刀,怎么也不肯稍许松开。
几次都没办法起身,以致于最后他不得不放弃尝试。
“我不会离开……”修长手指插入褚画的头发,轻柔揉动了几下,随即又移动手掌轻抚于他的后颈、背脊……留下一串对方的身体回应给自己的颤栗。那颤栗像细微的电流一样传至了他的掌心,康泊俯身轻吻恋人的脑袋,轻声许诺说,“我从未离开……我一直在这里……”
明明睡得很熟的褚画像是听了见,于是松开了紧箍对方的手臂,将脸蹭于对方的腰窝,找了个让自己能睡得更舒服的姿势。
安抚完自己的恋人,康泊拄着手杖来到了范霍文的身边。这个年轻律师毕恭毕敬地称对方为“老板”,又把目光投向了床上的家伙:几日来他已瘦得不成样子,可柔软的黑发搭在白皙额前,长睫轻颤的模样可爱又稚气。
“不得不说,这家伙从逆境中爬起来的能力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你瞧他现在的样子,仿佛什么厄运都不曾遭逢,仿佛一切阴霾都难以停伫在他心上!”这个宁静、安详又天真的睡颜同样深深感染了范霍文,素来嬉皮笑脸的律师以个略显夸张、又极为诚恳的语调呼出自己的赞美,“他就像从沼泽中飞起却丝毫不沾染污泥的天鹅,就像头戴金环、全身沐浴圣光的天使,就像――”
一直蜷着身体安然入梦的褚画突然咕哝一声翻过了身,仰面朝天不止,还把一双手脚全都大喇喇地伸出被子。那模样和天鹅、天使八竿子打不着,最言简意赅的形容应该是,他就像只翻着肚皮的蛤蟆。
“呃……就像……就像……”面对这样难看的睡姿,即使能言善辩如一个律师,也没有办法再违心地用出一些美妙的词汇。范霍文抓耳挠腮,力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康泊倒毫不介意地笑了。
“就像一个伟大的婴儿。”他说。